李雪梅挤过来上下打量着杨梦文,又看看他身旁的马车,问道:“杨梦文,也赶集来了?”
“嗯,帮家里卖些东西,再买些东西。你怎么样?上高中?还是……”
“哦,不念了,我在供销社上班,就在前面大楼里!”
杨梦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栋镇里唯一的两层供销社大楼矗立在街边。他突然想起来,三姨家的表嫂也在那里上班。
“听说你上农校了?怎么样?快毕业了吧?”
“哦,快了!”杨梦文答着,而心里却想的是要问问她孙娜的消息,因为她们两个毕竟是好朋友。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要去供销社买东西找我啊!”说着,李雪梅就要走。
杨梦文眨了半天眼睛,终于还是鼓足勇气看着她的后背问了一句:“那什么……你知道孙娜她……”
李雪梅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完说道:“你们那么好,你不知道她的情况?那我也不知道!呵呵呵!”说完,她笑着走远了。
杨梦文木然地望着,思绪有点乱,心情有些糟。看了李雪梅的背影半天,眼看要被赶集的人挡住了,他刚想回过头来,突然,他看见李雪梅扬了扬手,从人群里钻出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儿,两个人互相抱着胳膊有说有笑地走着,还回头回脑的。但距离太远了,他看不清容貌,只看见两个人进了供销社楼里。那个女孩儿会是谁呢?
他四下看着,希望四哥快点回来。过了好一阵子,四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他帮着一面往车上放一面说:“四哥,我想去供销社一趟。”
“要买什么东西吗?那你去吧,快点回来!”四哥说着,又把一些零钱硬塞在他的手里。
他把钱胡乱塞进口袋里,就快步朝供销社走去。一进门他就四处张望着,希望能看见些什么。而到底想看见什么,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但就是有这个想法。
供销社里人很多,他找来找去也没看见熟悉的人,就连在这里上班的李雪梅都没有看见。自己明明看见她们进来了呀,怎么会没有呢?正疑惑间,就见前面人群里有两个女孩儿说笑着朝另一扇门走去,他往前挤着,穿过人们的肩膀,似看见有个女孩儿回了一下头,可等他追到门口时,却不见了人影。他回想着刚才那个女孩儿回头的瞬间,感觉好像是一个认识的人,但到底是谁呢?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见没了人影,他只好转过身,打算从刚才进来那个门出去,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来了,那女孩儿不是别人,是孙娜的妹妹呀!对,是她妹妹晓薇!一定是。那也就是说,她家根本就没搬走,那天自己在院外听到的声音肯定是孙娜。可是,她当时为什么不见自己呢?
“杨梦文,做什么梦呢这是?”
他猛的抬头,见说话的是李雪梅。
“哦……”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平复了一下问道,“你在这里负责卖什么?”
“你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吧?哈哈哈!”她却答非所问,这让杨梦文有些尴尬。
正想说什么呢,却听柜台里面有人说道:“这不是小六子吗?来赶集呀!”
他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三姨家的表嫂。
“嫂子,忙着呢?”他打了句招呼就想赶紧离开。
李雪梅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表嫂,问道:“认识?”然后又和他表嫂打着招呼,“忙着呢大姐?这是我同学!”
“哦,是我表嫂!表嫂,那你忙,我走了啊!”说着,他又想走。
李雪梅却笑着转身离开了。等她一走,表嫂把他招呼到身前,大着声说:“这可是我们大楼里长得最漂亮的姑娘,怎么样?嫂子给你介绍介绍?”
“她是我同学……”
“那不正好?”
“那什么,嫂子你忙吧,我还有事呢!”说着,杨梦文迅速逃离了这里,刚才表嫂那句话说得声太大了,李雪梅肯定也听见了。
快要走到门口时,他这才发现,原来李雪梅就在门口的家用电器区卖货。他挥了下手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快步走去。身后,李雪梅像是自语又像是在给他听地说了一句:“没缘份哪!可惜了!”
什么意思?是说谁和谁没缘份?是听了表嫂的话说她自己和我没缘份?还是说别人?杨梦文出了供销社还一直思考着那句话的意思,但怎么也没想明白。
人群里,前面有个女孩儿的身影,她后背上的两只小辫子晃来晃去。杨梦文瞪大了眼睛,突然不顾一切地高声喊了一句:“晓娜!晓娜!”喊着,他分开前面的几个人,上前一把拉住那女孩儿的手。可是,随着那女孩儿回过头来,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有病啊你?”那陌生女孩儿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
他尴尬着,却并不想道歉,因为那烦乱的心和糨糊一样的大脑已组织不出任何道歉的语言。
那女孩儿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路冲前面喊了一句:“晓薇你买完没有啊?刚才有个神经病……”
而她的话,杨梦文一句也没有听见,因为此时,他两耳已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脑海里想的全是那条夏季绿荫冬天皑雪的沙土路,还有路上那座小桥,桥旁的小院,院里笑语盈盈的女孩儿……
开学前夕,杨梦文找个理由又骑自行车去了一趟孙娜家,但结果一样,不仅没见着人,又被那条黑狗撵出半里地去。好不容易躲过了狗的追赶,他倚着自行车歇息,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怅然若失。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很快就要来临,可是,他的青春呢?或许,就在这场雪后不复存在了。
一九九二年,杨梦文结束了三年的中专生活,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了。直到毕业那天他才知道,二年级下半学期学生会改选时,本来是打算让他担任学生会秘书长的。而按照这几年学校的惯例,学生会秘书长都是要留校任教的。但因为那次的扬粥事件,学生处那位老师死活没同意,就这样,他与这个职务失之交臂。而这也就是说,他错过了留校任教、留在这座城市的机会。错过的还有,在学校入党的机会,尽管他多次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但都是泥牛入海,如果成为学生会干部,情形就会不一样。
在人生的这个十字路口上,他这个爬行者却没有了选择的权力,而是被人扭转了指路牌,他只能朝那个方向继续爬行,既无法站起来看看远方,更看不到未来。
可是,面对命运,杨梦文觉得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排,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回望那些日子,总会有动人的情节绿茶般幽幽地浮上来,让他觉得生在这个伟大的时代真是幸事,有那些美好的经历真是上天的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