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的十一月,在东北这样的季节里,早已经是数九寒冬、漫天飞雪了。这滴水成冰的日子,会让每一个走在外面的人都冻得透心凉,是那种从外到里的刺骨之寒。
而对于杨梦文来说,这却是个再美不过的季节了。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就像在编织美好的梦境一般,置身其中,他觉得周身热血沸腾,尽管,他穿得依然很单薄。
县委宣传部新闻科算上杨梦文总共就两个人,科长叫吴霞,是位女同志,人长得像她的名字一样,晚霞般俊俏,对杨梦文也非常好。在杨梦文看来,她更像是大姐姐。看到她,他自然就会想起自己的姐姐巧珍,那受尽了苦操碎了心的姐姐。也不知自己那不着调的姐夫现在有没有悔改,是不是在和姐姐好好过日子。因为他知道,只有姐姐日子过得好了,母亲才不会操心,而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他期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放假时他就能回家了,本来自己还想把借调到报社的事告诉母亲呢,却不想短短几个月就再次发生了变化,现在,自己进入机关了,成为了一名机关干部。尽管,还是借用,尽管,还是没有工资开。但与自己的梦想相比,与美好的未来相比,这些都不重要。
梦想,是美好的;未来,也是可期盼的。但现实是,他时常冻得浑身发抖。在办公室还好些,暖气很热,但要是和吴科长出去采访或参加哪个单位的活动就遭罪了,冻得红通通的手连笔都握不住,因此,大多数时候他是靠脑袋记的,回到办公室再把脑袋里记下的东西迅速整理出来。
一次可以,两次也没什么,但久而久之,吴霞就发现了问题,在一个没什么事的下午,他狠狠地批评了杨梦文,说他干工作要认真,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要多听多记,光用脑瓜子可不行。
杨梦文没有辩解一句话,诚恳地接受了批评,但心里有些委屈。第二天再上班时,他发现桌上有一副棉手套,是那种五个手指头都各有位置的手套。他眼窝一热,看那只擦桌子的手都有些模糊了,以至于险些把一杯剩茶给打翻。他最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好了,他是那种愈挫愈勇的人,与其给阳光,还不如给风雨。没事时自己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他也常想,自己是不是有自虐倾向,或者是受虐狂?他只知道,有风雨才会更加坚强。
吴科长上班了,还没等杨梦文说感谢的话呢,她就笑着说:“小杨啊,那天是姐不对,姐错怪你了啊,别往心里去!对了,我听说你周日没地方吃饭,以后周日就上姐家去吧,不远!”
“科长,我……”
“以后没有别人时就别叫科长科长的了,叫姐,吴姐!”
“嗯!知道了科长……”
“还叫?”
“嘻嘻……吴姐!”
“这就对了!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和姐下乡!”
“唉!”
杨梦文忍着泪水,麻利地准备着下乡采访用的笔和本,又拿起那副棉手套试着戴上一只,觉得暖和极了,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吴霞,想想自己身上穿的这件姐姐给织的毛衣,觉得她越来越像自己的亲姐了。
吴霞和杨梦文要去的这个乡叫新平乡,乡党高官叫贾志伟。新平乡位于伊阳县东南,由于处于半山区,没有多少地,即使有地也打不了多少粮,为了发展经济,这个贾志伟一上任就号召农民发展养殖业,经过几年的发展,这个乡一跃挤身于全县经济发展的前五名行列,而改变这个乡落后面貌的,是牛。
杨梦文一听说是去新平乡就忍不住想笑,他是想起了在报社时发生的一件事。
他和吴霞上了新平乡派来的车,吴霞就问他为什么听说去新平乡就笑。杨梦文想了半天,觉得和吴姐说那件事有些不合适,他就一个岔打过去了。其实,他笑的原因是缘于自己的一篇报道。那次,报社让他去新平乡采写他们养牛的新闻,他回来后写了一篇通讯,起标题时犯了难,原因是那段时间县报搞了个连续报道,都是各乡发展经济的高招,而编辑部主任张常山把每篇报道都贯上了一致的标题,就是那种把乡领导名字放在前面,后面是这个乡做法的标题。这样的标题看上去十分醒目,让人一看就能明白这篇报道写的是哪里、写的是什么事。为此,杨梦文就把自己这篇通讯也起了这样句式的标题——贾志伟:盯住“牛”字作文章。后来,被张常山给改了一个字,把“盯”字改成了“咬”字,说这样生动一些。本来,这个标题也无可厚非,可谁知报纸一印出来,大家没事翻看时就闹出了笑话。笑话是张常山起的头,他当时叨着烟,捧着报纸看了半天笑着说:“梦文这个标题起的好啊,咬住牛子作文章……哈哈哈,这贾志伟咬住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