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镇,同一轮似圆非圆的明月下,甄家酒铺中的两人正在对饮,朝露醇美的酒香飘散在夜色中,不知勾起多少人肚中的酒虫来。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满脸络腮胡的甄幕年举杯望天,眸中闪烁着点点忧思。
与他相对而作的金钱镖默默地抬手捂眼,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辣眼睛。
天上的明月似乎也与他心情相同,适时扯过一片薄云,笼住了自己。
本就不甚明亮的夜色更暗了些,甄幕年眼前没了月亮,只好垂头看向坐在他对面的金钱镖。
金钱镖还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突然重复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甄幕年一时愣怔,旋即咧开嘴,正想嘲笑他附庸风雅,就听金钱镖又道:“外面的朋友,还请进来吧,我们有好酒好菜,正可待客。”
甄幕年神色一凛,暗自戒备起来,却只听到静夜中风吹树叶的窸窣声,邻家偶然传来的一二狗吠声,却并无任何人行动的声音。
这样的静寂似乎持续了很久,久,久到甄幕年都有些怀疑金钱镖是不是突然抽风了。
金钱镖慢慢放下手,浑浊的眸子变得犀利,一瞬间,甄幕年明白了金钱镖当初为何能让那么多人忌惮。
“怎么?客人们面对我们这俩老家伙都这么……谨慎?”金钱镖咬着谨慎两个字,说得嘲讽意味十足。
甄幕年配合地嗤笑起来:“单说老家伙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咱俩分明就是‘老弱病残’。”
“二位何必如此自谦?”一个极美的声音响起,光听这声音,便可以料见这声音的主人,是何等样的美人。
这声音自酒铺大门处传来,隐隐约约,虽然极入耳,却并无任何内力加持的迹象。
金钱镖的眸中闪过一丝只有甄幕年能看到的疑惑,但是他起身的动作并无半分迟疑。
经过这几年的安稳生活和调养,金钱镖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此时行动倒也矫健,并无十分地老态。
金钱镖卸下门阀,随着酒铺大门慢慢地被向内拉开,一道温柔优雅的身影慢慢呈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位身披藕荷色长披风,头戴浅露的女子,她只露出了一截新雪般细腻白皙的修长颈项,却已如落入人间的仙人,只是静静站着,便已让夜色明亮了几分。
就连金钱镖这样称得上见多识广之人,都忍不住为这样的风姿感到惊诧和赞叹。
好在他很快回过神来,侧身让开门口,口中笑道:“哎呀,没想到老夫这把年纪,还能有这样的美人登门拜访。”
女子掩唇轻笑,莲步轻移,就这样不遮不掩地走进门。
金钱镖观察着她的步伐。
女子的步伐优雅自然,实则是经过训练一般的标准,每一步的大小都大致相同,就连裙角扬起的弧度似乎都是一致的。
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她未曾练过哪怕一天武功。
金钱镖并未因此感到放松,反而提高了警惕,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就算他和甄幕年现在属于“老弱病残”,这样一个看上去完全不会武功的女子孤身来此,也未免太托大了些。
而要说她是因为没有坏心思所以才如此坦荡,即使金钱镖推理能力不及甄幕年,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应该微乎其微。
就在金钱镖戒备之时,一种令他感到熟悉的气息一闪即逝。
金钱镖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那是七杀阁刺客的气息。
这个认识让他几乎要跳起来,然而最终他只是动了动眼珠儿,四处扫视着,意图找出那个隐于暗处之人。
虽然他内心也知道,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他这样一个内力全失的老头儿,要如何寻得一个隐于暗处的七杀阁刺客?
“金老?”女子停下脚步,侧头轻轻唤了一声,似乎有些奇怪金钱镖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金钱镖抬脚赶上,感叹道:“姑娘,你踏进这地方,我都觉着脏了你的脚。”
“金老说笑了。”女子柔柔一笑,款款而行。
金钱镖帮她打起前厅到后院的帘子:“姑娘,请吧。”
女子连忙停步,欠了下身:“金老快别这样,真真是折煞小女子了。”
金钱镖努力挺了挺腰板,原想故意露出个猥琐的笑容调侃一番,然而真做出的,确是一副和蔼的表情:“啊呀,难得有这样的美人来看我这老家伙,难道还不让我献献殷勤吗?”
女子无奈,只得再次欠身行了一礼:“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罢,便身姿优雅地跨过门槛,进了后院。
后院中,甄幕年已经摆好了一套新的杯盘,正手持折扇,装[哔——]气息十足地轻轻摇着。
金钱镖和女子的对话并未可以压低声音,于这样的静夜中,坐于后院的甄幕年自然能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做好了待客的准备。
甄幕年见到女子是,不禁叹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姑娘这般绝色至此,当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感慨完,他也不等女子谦虚,便又道:“姑娘还请落座,我这儿虽然没什么琼肴佳酿,却也有些乡野小菜,姑娘若不嫌弃,便品尝一二罢。”
女子却并不落座,反而在金钱镖坐下后,十分正式地行了一礼:“小女子项思柔,见过金老前辈,见过天机先生。”
金钱镖和甄幕年都没露出什么意外之色,毕竟这大晚上来找他们的,十之**就是知道了他们身份呗。
“原来是四小姐大驾光临,那我等真是有失远迎啊。”甄幕年语气温和,话中意味却不甚分明。
“能得天机先生耳闻,思柔荣幸之至。”项思柔还是那样温柔优雅地模样,她说话时总是给人感觉很诚恳,似乎她说出口的,便是真心话,而非普通客套。
甄幕年却是轻笑一声,语气虽还温和,但言辞却更犀利了些:“我若不知道你,你又怎能找来呢?”
自收留了龙钱走后,甄幕年便开始有意关注一些近几年的江湖大事之类。然而正如他以前决意不再涉及江湖事,下定决心不再关注任何江湖消息时所预料的一样,只要关注起来,他便总忍不住要管一管。
有了一,那二三四五六也就不远了。
甄幕年控制不住自己多管闲事的手,所以早已做好了被人找上门的准备。
项思柔听懂了甄幕年的言下之意,若不是他最近关注江湖事,活动频繁了些,他这些年藏得好好儿的,又哪会被轻易找出来。
她也不恼,反而轻轻欠身道:“小女子深夜造访,莽撞失礼之处,还望二位宽恕则个。”
甄幕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便请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