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没听老爷这么夸一个年轻人。淘金者从沙子里挑出金子一样,爱不释手。
刚过去的魏王,老爷对其品评也不过‘出人一筹’,再多就是‘好高骛远’或‘眼高于顶’。比这小子差十万八千里。
他不禁嘟囔,“这小子有那么好嘛?”
“有,慢慢品吧。”老人大笑。
那一手歪门邪道,就是给京城里那些老不死的脑袋灌上水,他们也想不出,遑论那些文人士子。这小鬼脑袋太活,和他一比,旁人颈脖上顶着的都不是脑袋,是特么榆木疙瘩。
双刃剑,坏也坏在这。
要是林枫在这,必然认出老者正是州学监正苏侗。不过他没心思关心这些了,到了私塾后,早早有人等在那里。
“天子征召,郑州隐者陈功德接旨。”高声叫喊那人是一个身着一套淡青皂隶服的中年人,头戴与脑袋大小得体的乌纱冠,腰间系一条崭新红线织就的织带,脚踩不甚得体的白帮乌面直筒靴。
看起来像牢头或者狱卒。
狱卒身后站着一托着盖有红绸布托盘的差役,鼓出圆柱形体,再往后是一个个犹如钉子般站的笔直的卫士。
无论是谁,接到征召是天大喜事,偏偏落在陈老头上,老人脸色难看,“老朽垂垂老矣,既未有治国之能,也未有治国之志,何至于天子征召?”
老人不解问。
“瞧您说的,陈老先生老当益壮,陛下一直记挂着您。此次来,杂家如何也要请您回朝呢!”狱卒自称‘杂家’,林枫恍然,原是阉人。
“老朽愚人一个,山野草民,守着私塾潦草一生,岂敢朝往天下贤才之地。”
“这话说的,您去不得,天下还有谁去得!”狱卒捻指一笑,心里却打起了鼓。天子征召非他一家,圣旨未宣,便拒绝的如此直直当当,像一堵墙一样密不透风,他还是第一个。
这老头真的不想做官?还是故意为此,博个不慕虚荣的美名?
“不敢当,老朽....”
不等老人继续谦辞,狱卒收敛几分娘态,双手掣出托盘中竹简,“陈老先生切莫一味谦让,天子征书,还请老先生阅后再做决断。天子赤诚之心,须好生体味才是,须知君臣大伦,不可废也!”
君臣大礼压下来,林枫感到老人身子为之一僵。即便是他,也能体味这话里所含分量之中,不容轻觑。
老人整理衣襟,将袖口长袖挽起,抖落三下,这才将枯槁双掌摊开,平举胸前。同时他身子前倾,做俯首状。
林枫被徐素推了推,赶忙躬身。
狱卒掣着征书,一点点放到老人手中。清晰可见,老人手臂一沉,宛若托起山岳。掌心之物,竟是将他脊背压弯。
“朕以薄寡,忝膺大位。长恨久治,淳化未升,每每翘想同贤,冀问希人之训,以卿黄中同理,穷太一黄道......礼有大伦,君臣之义,不可废也!今城阙密迩,不足为难,......重宣斯旨,享有以幡然易节。副朕意焉!”
看过之后,老人更加凝重。老人不是没见过征书,言语大多温和奉劝,少有强意。可这一封,措辞隐隐透着凌厉,似有一根针扎在喉头,虽小,旁人无以觉察,锋芒却致命。
天子用意,不许他人推辞!
想当初,正是眼见朝中权利倾轧,他辞官返乡,办了这间陈氏私塾。。一来打发时日,这二来,也是他尽的最后一份心力。不曾想十余年后,朝廷又将她推到崖边,进退不得。
没来由,老人感到一股深深倦意。卸磨杀驴,这一手执政者玩的利索。
老人合上征书,“老朽愚人,不可及也,陛下钦点,不敢辞,唯有面圣陈说实情。”
狱卒走后,老人重重坐在椅子上,“常清常静,常清净尔,怎么,求清净而不得,天也绝人!”
“天见师父老当益壮,请您行健,以自强不息。”徐素开起了玩笑。
无人搭理,老人也只是老目横扫,瞪了一眼,徐素悻悻道:“春试近了,师父与我等游玩,到京城与陛下言明便罢。待我等榜上提名,一同回来,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老人叹息,“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