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注意到,众多难以察觉、锐利内敛的眼光中,藏有一道浅水般清澈见底的瞳光,密布悔意,怯怯弱弱看着这方,又怯怯缩了回去。
楚勉看到了那位女菩萨,看到她眼眶氤氲,和怀里掉落磕落又被捡起的佛龛。比之林枫方文,他更加不懂是何意味,甚至并未注意到异于平素的不同。
他只感觉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捶胸顿足。
要是太子楚承或魏王楚成治,闻青年‘隆中对’般的洞中言,振聋发聩,纵使父皇下定决心,也敢触一触霉头,叫林枫认下这桩人情。
惹得龙颜大怒就更为畅快了,龙怒之盛,则恩情之重,多少高士奇才因几滴眼泪、几句肺腑之言,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想,可自己到底不是他们,也非那一类人,似乎生而为人的方式就不同,不为雄才大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仅为新皇登基那一日,坐吃等死,像个废物。
可废物也有自尊和理想,也想活下去。他也暗地想过、梦中见过,坐上帝位地位的情景。是有些白日做梦,大逆不道的,在晋王殿下心里,另有一番光景。
他也知帝王之家,父慈子孝太奢望,他不敢求。甚至不敢祈望像父皇那般,大权在握,帝临天下。只觉得能管上事儿,几句‘君无戏言’有人肯定肯做,奉行不辍,就谢天谢地了。
和寻常人家的孩子白日做梦一样,晋王殿下并无不同。没想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生来就是一派歌舞升平地繁荣盛况,自己要做的,闲暇时批批奏折,湖上泛舟,夏来避暑冬来避寒,慢慢悠悠,选两位自己看得上,也看得上自己的妃子,传宗接代,对得起祖宗。
最重要、也是他最想的,还是给那些胸有大志或胸无大志的兄弟姐妹们一个安身之处。甭管能不能和睦相处,总归脸上和和气气,面带笑容。见到自己,喊一声参见陛下,在自己身后半步,与自己谈谈往事,说说干过的昏聩混账,年少轻狂。偶有天灾人祸,似冬日雪灾一般,亦是该拨款拨款、该调粮调粮,无风无浪,日子就这样安稳静好,挺好的。
就这么个愿望,实现的话,谁做皇帝好像不那么紧要了。自己落后半步,似乎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难以接受。
无伤大雅。
愿望之所以称之为愿望,大抵正因其美好到可望不可及。之于少年,希冀几近于无。像一个鸟笼,困笼鸷鸟如何左撞右碰,笼墙固若金汤,纹丝不动。
尤其当众人一个个摇头苦叹,温声委婉劝慰时,更为鸟笼蒙上黑幕布,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时间久了,鸟儿就习惯了、认命了,黑没什么不好,至少眼下还是一只鸟,有一间笼子。
可楚勉到底不是为食亡命的鸟儿,是活生生的、身份尊贵的晋王殿下,陛下嫡子。那层黑幕布陡然被人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瞧见一丝光亮,他又记起外面的光景。
裂口是那么小,光斑那样的细弱,比不得笼子里一盏微弱烛光来的敞亮。但这不是烛光,迥然不同,整个鸟笼都会为它抖一抖,断掉两根竹条。
少年安寂平缓的心境,死灰复燃,蠢蠢欲动,是溺水者抓住的救命稻草。无济于事,却也不得不用力攥住。
而这些,都因那个目光向外,无声无息与父皇同为焦点的青年。
楚勉咬住嘴唇,骨节捏的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