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惊鸿苑外，天空飘起雨丝了。濛濛细雨，不大，却很紧密。一根一根前后排列，像垂下的线条一样没有断点。

壮汉与青年走在街上，不疾不徐，雨丝如幕布般落在身上，朦胧出二人轮廓，打在二人肩头的水滴雾气弥漫，看不真切。

两人亦步亦趋，青年在前壮汉在后，前后脚踏入一家店门。少顷出来，壮汉手中撑开一把油纸打伞，雨打在油纸伞面，迸射雾气的同时水滴成股留下，滴在脚边。

一对主仆二人，很快吸引了极多檐下躲雨人的目光。汉子魁梧健壮，遒劲臂膀盘虬如龙，前后摆动都仿佛氤氲无穷气力。他老脸自带戾气，却并无满脸横肉的陋相，反而是有些憨态和豁然。脚下步子不多不少，正正落后半步，此刻便是两侧飞出箭雨，他极长臂膀都足以及时做出应对，护得青年安稳。

而反观青年，文人模样，不知所思为何，没有文人的谦谦君子反而带着些许不快。他直直往前走，目不斜视，迎面撑伞的行人主动为其让道。

他是一把刀，划过由行人聚合的水洼。切割之处，水流自然为其分开，刀刃一过，水流无声融合。刀背后，无数人驻足观望这一大一小、消瘦魁梧却还保持异样协调感的二人，均是面露惊色。

就算是啥也不懂的市井小民，也看出两人与众不同。尤其魁梧汉子，通身整饬有序，威势逼人，像把飞鸟猎杀殆尽的良弓，无用武之地，只得藏之高阁！此情此景，这等良弓却沦为青年陪衬，甘愿落后！尽管青年只是普通文人相貌，倘以高瞻文士子弟的眼光来看，他委实没有出彩之处。

但汉子落后了半步，这很能说明问题。

“公子，姓方的可信么？”陈忠忍不住出声提醒。

“你觉得呢？”

“俺说不好！”汉子摇头，“你俩说的俺听不懂，俺只知道兵法，以前将军常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是些真真假假的东西，您肯定明白。俺就觉得吧......”他想了想，转了个弯说：“得多留个心眼！”

青年讶异的看着他，啧啧赞叹道：“你有长进！”

汉子咧嘴憨笑。他丝毫没有体味青年夸他，是因为他能说出真真假假这几个字儿，这证明他不仅将听到的之乎者也记下来了，也费了力气了解斟酌，而非他留了个心眼怀疑方文。所以他摸头欣喜时，青年翻白眼道：“方敬亭很可信！”

“为啥？”汉子瞪大眼。

青年没有详细解释，“难得糊涂方敬亭，倘若他不可信，那京城之中再无可信之人了。”

有些事儿是解释不清的，说再多陈忠也不会明白。就跟他要动陈滢一样，明眼人都知道青楼女子不值这个价码，但他就是要做。为了女子本人也好，为云小子也好，总之陈滢休想高枕无忧。

方敬亭也是，他说自己敢得罪魏王，那就是敢。林枫愿意相信，所有人都愿意相信，非要找个理由的话，‘方敬亭’这三个字就够。因为他是方敬亭，所以他敢。自成因果，无懈可击。

汉子愁眉不解，张口又想问，却见青年一头扎进一间铁匠铺了。不知何时，两人已纵穿七八条街道，行至一个偏僻角落了。陈忠收伞走进去，铺子炉火旺盛，两名膂力惊人的男人挥舞一大一小两方重锤，狠狠砸烧锻红的铁块。

敲打声密密麻麻，急如鼓点。火星随铁锤砸落而不断迸射，飞散四溅，逼仄昏暗的狭小空间内闪烁无数暗红光斑，俨然变色，纷纷溅落在墙角。

林枫被眼前景象惊呆了，他见过锻铁，一锤光一锤暗，星火地上见，是他前世听的顺口溜。可他见过的远非眼前这样壮丽，火星没有这样多，一锤仅有几十上百个，亮不到那里去。眼前这一锤子下去，几乎满屋子都是，这方不露天的小地方，整个都被其充斥着。每一声锻打，都把世界的颜色改变了。

铛！

又是一锤，火星蹦到年长汉子胸膛上，汗水浸湿而油光发亮的胸口冒出一小缕白烟，转瞬即逝。汉子并未察觉，抡起锤子再度用力，粗糙浑厚的胸健上一点痕迹也无。

铛铛铛！

耳畔倏地爆响，林枫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