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地界之中,有一座靠近宫城神仙府邸的城隍庙,坐落在宫城福禄街与一座独门独户大宅子的夹角中。街上多是来此烧香拜求的善男信女,街道两旁有许多贩卖各色吃食和孩童玩物的摊点。靠近皇城根下,连着这些不入清流的小摊小贩,都蒙上些高墙后的天家威仪,腰杆挺得笔直。
京中小贩,做人比各方州府地方小贩,更来的有面。
有身穿灰色皂袍作市井打扮的老道人,仙风道骨,下腰提铜锣,低人一等模样,背后背着‘麻衣神算’四字的白布幌子,打人流里头穿过。跟着一双童男女,均五六年岁,男孩双手抱胸,稚嫩小脸不苟言笑,有不符常人的早慧之相。
女孩穿着一身宽大道袍,骑在老道脖子上,白嫩小手吃力托举敲锣木棍,嘟着小嘴嬉笑出‘驾驾...’。衣摆大袖蒙过老道双眼,道袍大小,正当是道人体样。
可能是两位活祖宗不好伺候,老道拨乱反正,衣摆归位后,怅然叹息,只觉老天无眼,摊上这么两位不讲道理的老祖。
身下老马沿福禄街走到城隍庙,人流渐多,女孩更是欢欣。城隍老爷立在大红高门楼里边,左右有与她一般年岁,个头高了许多的顽童,为争学问高低,隔着城隍供奉神像大吵大闹。兴致酣处,人手一支冰糖葫芦隔岸相投,一颗颗直奔对方脑门,你来我往,礼尚往来,绝不留手。
两人打定君子动口不动手,神像为河界,隔岸相争,不逾矩。
女童暗暗吞了口口水,小眼睛骨碌碌盯着糖葫芦飞来飞去,娇喳道:“不规矩,五方红晶过城隍,落地成精!”
老道抬手捂住女童小嘴,手迟一步,立时懊丧满面,“祖宗呦,可不敢往外说!”
河界两岸蒙童不解其意,转头看是算卦道人,很没好气,摘下一颗糖葫芦闷闷扔给女童,说:“何解!”
“不解!”女童一口吞下,嘻嘻摇头。
蒙童气的又扔了几颗,女孩才吮指偏头,奶声奶气道:“无解,叫你们师父解去!”
说完一拽老道发髻,只听哎呦一声,痛的铜锣也不顾了,撒手策马奔腾,挤进条人流里。男孩捡起铜锣,仍旧双手抱胸,刚欲走,听两蒙学孩童骂骂咧咧,就要追上。
手持铜锣双手抱胸的孩提,默默走着,然后悄悄伸出一条腿,两人一前一后铺的倒地,磕了个满嘴泥。一咕噜爬起来,四下男女不断,哪里还有铜锣的影子!
两人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大哭起来。
“老头你真差劲!”小女孩骑在上方,奶声奶气地说。
“小娃子懂啥?”老道人面部红心不跳,挺直腰杆说道:“老道我大袖飘摇,一枚铜子千斤重,是贩夫走卒凡夫俗子拿得起的?”
女娃忙翻白眼,拆台道:“呸呸呸,就算铜子千斤重,拿不动,也不是你没钱的道理!”
男孩默默从后方跟上,不言不语。
老道脸面挂不住,又不好意思责备女娃,就转向男孩,“不是好娃子!”
男孩嗯了一声,懒得理他,女挤眉弄眼,小奶指指着老道后脑勺,嘴巴张合说着什么。男孩不看也知,又是要他挤兑老道了。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是不那么好的娃子!”
女孩嬉笑出声,老道老脸一红。
“锣给我!”老道气的夺过铜锣。
男孩手中一轻,空无一物了。他拍拍手,对此显然是习以为常,突然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天真的问道:“老头你到底多大!”
老道被他问的一个踞趔,险些将小姑娘摔下来。
僧不问命道不问寿,这是忌讳。修为高深尤其如此,佛家怕那六道轮回,阎王在生死簿上找准名字勾一笔,让瞒天过海又刻意显得不起眼的漏网之鱼,寿终正寝。道家又怕老天开眼,冥冥知晓寿数,给收回去。
所以小小孩提猛地一问,与催命鬼无异,非是真正好脾气或者勘破生死,非得撵他打一顿不可。
老道气的喘粗气,使劲拍打脖子上垂下的小脚丫,肯定是她使得鬼。
小丫头痛的嗷嗷直叫,又哈哈大笑。
两辆马车并排打福禄街道驶过,双马拉车,规格相仿,从城隍庙南边方向过来。仪仗相同,皆是官家排面。不同的是靠左一辆较之右边,更为精致馨香,色泽也更绯红,是女子乘坐的车马。
马车缓缓而过,马匹打了个响鼻,踢踏踢踏踩着步子。
马车即将经过老道时,女孩顽皮扯了扯车顶檐牙吊下的装饰流苏,紫红色,贵不可言。而另一方车马,流苏是明晃晃的金色。
女孩男孩都很惊讶,羡慕不已。
“走远了,看路!”老道有些吃味,行走江湖积攒一身道法,俩小家伙没对他放过一个响屁,居然看重这些虚有其表的东西。他气道:“有啥可看的,老道我堪舆风水、易水行龙,三根竹签换来大富大贵,都是寻常小事尔。你们舍近求远?”
小家伙们齐翻白眼,女孩一指马车,“跟上去,还要看!”
“不成,我又不是马,被大和尚看到岂不笑死!”
“去不去!”小女孩一瘪嘴,泪水打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不大不小是个麻烦,不去!”
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道头大如斗,铜锣咣当掉在地上,整个人飞奔出去。行人为之侧目,一把年岁身板硬朗,难能可贵呀!
孩提无奈捡起铜锣,抱胸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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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马车并排行驶,缓缓停下,路边一家迎风招展的诱人楼阁,挂着娟秀不失华润的‘柳月馆’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