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王家坳,唯一亮着烛火的人家,赖汉缓缓地把最后一页书稿放下,再将它们摆放整齐,最后拿镇纸石抚平。
整个东汉末年荡气回肠的故事极具传奇色彩,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置身于内,为之欢喜为之忧。
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思绪回到了晌午教书时候,那些孩童们对沈先生的尊崇以及……
愕然起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当下蹿出房门,投身雨夜。
……
小半个时辰后,他站在寡妇门前,推开栅栏门。
不远处房里的烛火立刻亮了起来,听见门外动静的李紫嫣怀抱着无限的欣喜,她以为是坏人回来了,兴匆匆地小跑开门,就在她打开房门的一霎那,脸色顿时阴沉。
“你来我家作甚!我男人不在,你走……否则……”
赖汉开口道:“小娘子莫要误会,你家男人可是姓沈,名默?”
“……”李紫嫣稍稍犹豫了会儿,她担心对方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万一要对沈默使坏,岂不是很糟糕。多替沈默想了几层,没有马上回答。
赖汉见状连忙再道:“他可是有功名的秀才?”
李紫嫣立刻点头:“对,他是秀才!我警告你!你不要有坏心眼,他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你欺负不了他!”
雨势急骤,伴随着电闪雷鸣,赖汉的神情愈发激动,呐呐道出一句:“他可是长卿,金陵沈长卿!”说话间上前一步,也使得对方连忙后退。
李紫嫣默默抓住了挂在门后的柴刀,“是!”说完话后,她提起了所有的精神,牢牢盯住对方的动作,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要拔刀了。
赖汉听后竟是站在原地大笑不止,良久后抱拳道:“告辞。”
李紫嫣蹙眉凝视,看着赖汉的身影消失在雨夜,她推上房内,开始担心起坏人……刚才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
卧榻难眠,从枕下拿出坏人买的玉簪花看了许久。
☆
金陵星月楼,悠扬清丽的乐声仍在耳边萦绕。
不难想象这样一幅场景,场中以读书人为代表的士子与身着军服的武人对持,而角落里的伶人彷如未闻,仍在不停地演奏着乐器,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她们无关。
曲调轻缓,场内周巡检的动作也会显得缓慢,高高抬起手,如同平日里教训犯事的手下一样,大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探花郎脸上。
鲜红的血印显现出一巴掌的力度,探花郎急忙双手捂住,断断续续道:“你、你……你不想活了!”
周巡检面无表情的瞥着他,而后环视一周,目光落在随从身上,片刻后摇头。
“这件事情没完,探花郎好大的威风,胆敢阻拦本将公务要事。”周巡检沉声道:“诸位今天可都看见了,就是这位滔滔不绝的罗探花,屡屡干涉本将行事,如若上方问起,本将必会如实详禀!”
围观众人听了此话恼怒异常、义愤不已,手指巡检说其指鹿为马,混淆是非,视事实于不顾,诬陷罗探花云云。
探花郎近日里趾高气昂惯了,现下吃了如此大亏,哪里能压下火气。但是见对方如此张狂,免不得深思一二。
对方究竟是凭借着什么?
到底是谁人在替他撑腰?
嚣张跋扈的底气在哪里?
揣度片刻,探花郎冲上前呵道:“尊师蔡太师若是知晓此事,你可想过后果!”他搬出了最大的靠山,蔡京蔡太师的名头一旦亮了出来,摆在明面上,天底下没有人敢不退让三分。
然而周巡检仍将对方视若无睹,挥手示意手下,大队人马立刻排列规整。走到楼梯前,猛然顿住,平淡道:“蔡太师保不了你。”
巡检留下简简单单的话语,意味太过深长,众人不免猜测其中深意,以至于出现了诡异的场景。
前一刻尚且是剑拔弩张的对立局面,这一刻竟然鸦雀无声……
……
一番意外过后,暴雨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沈默默默来到窗前向楼下望,巡检等人走出店门,长街上淋着雨,去了下一家。
张小娘子不知是何时来到他身边,凭杆望天,声音很轻,“方才巡检路过的时候,怎会看了沈小哥半晌?”
“长得像坏人?”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搭配着窗外的雨声让人有一股落寞的萧索感。
他心里有事,事情不少,难办,比登天还难。
他不想去考虑,也不愿意去正面相遇。
之前一直在躲避,在隐藏。
甚至不去想,不敢去想。
直到今天,大名鼎鼎的蔡京出现在别人的话语里,留在了他的耳边。
沈默愁容惨淡,无力感在四处蔓延。
原以为哪怕外面洪水滔天,金陵城里至少安全。
纵使天完国灭,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他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所及。
似乎是来不及了,天完朝廷已经决定联合女真攻辽……
之后的变故和发展,连沈默这个半吊子历史爱好者都知道。
都城覆灭,朝廷南迁。
他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一年?两年?
不够的,时间不够。
他曾经趁着四下无人,豪气干云道:
给老子三十年,还你们一口新鲜的雾霾尝尝……
然而,现实的惨淡,让他喘不过气。
四民士农工商之间的壁垒已经不算清晰,特别是农与商之间流动极强,极易转换。
沈默身处士人阶层的底端,甚至算不上士人阶层。他无望入仕,从与陈映容成婚那日起,就已无望。
他深切的了解到官员的出仕资格来自于世袭,换成他前世里的流行词来说,就是拼爹。
萌补官员达五成以上,科举官员不过三成余,剩下的则是依靠金银钱财进纳官资,也就是通常讲的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