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斜靠于墙角,站上去数人举目远眺,望一望那晚晴楼下的喧嚣。
人们聚集在这里,起初是把整个事情当成热闹来看的,诸多传声筒将故事传了出去,引来更多的人聚集。
沈秀才行凶、探花郎落水、新旧情郎碰面、牢狱三年、卖身契……
逢节逢雨又逢沈秀才回城,今日一桩桩突发的变故累计叠加,所掀起的持续震动和波澜,必然会随着时间的加深,不断发酵。
“晚晴楼怕是要黄咯,诶……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沈秀才那儿落不得好,四十仗板子可不是好熬的……就算他能撑过去,牢里又能是好待的?我看呐,这个探花郎可没打算放过他嘞。”
“夫君你看,陈娘子好生可怜,这该如何是好……”
“哎……时也命也,他夫妻二人命里该有此劫。”
“爹,从明天起儿子一定好好读书,以后中个状元回来,就能帮沈家哥哥抢回陈娘子!”
“好好好,吾儿甚明事理。”
“娘亲,那个、那个手上戴着铁链的大哥哥,好像小狗狗呀……”
“雪儿以后要乖乖的,听娘亲的话哦,雪儿要是不听话,也会被当成坏人抓去的……”
“不要,不要,不要抓走雪儿,雪儿最听话了……”
夏夜阴凉,微冷的雨水降落到金陵城里的时候却变得异常沸腾,如同溅出汤碗的汁水一样,带着它本有的热度。
秦淮河上的画舫纷纷落浆,客人们出舱遥望,自远方卷起的西风刮落岸边的杨柳叶儿,它们打着旋儿地落在了艄公的帽檐角上,颠簸荡漾。
……
起因经过结果,巧合悬念高潮。所谓流传甚广的传说,大多满足这些条件,若仅仅是沈秀才一击得手,又或是探花郎大杀四方,人们虽听得不多,但也不会如此关心、惦记。
今夜,从未让人失望的沈秀才一败涂地,至于他是否能够东山再起,隐忍十年报得今日之仇,人们还未曾考虑到那里。
☆
“嗒……嗒嗒……嗒嗒嗒……”
梳着羊角小辫的女娃娃蹦哒哒。
她很轻松的跳出人群,跑进场中央。
衙役无奈的摇头,一边感叹着是哪户人家没看好自己的小孩,一边走了过去想要将她抱住。
哪知女娃娃是个小机灵鬼,一个扭向转去了官老爷那儿。
到了两位大官身前,追她的衙役自觉退下。
女娃娃鼓着小脸,小手叉会腰儿,小嘴喘会儿气,无比天真的眼神在两名大官之间来来去去,便让人不忍申斥。
眼前笑容可掬的苏知州矮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娃娃的小辫,周通判亦如他般。
两位大官举止如一,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且在同一时间顿住。
娃娃抬起她肉呼呼的胳膊,粉扑扑的小手里抓着一块木牌,很不起眼的木牌,很小,能挂在腰间,也能绑于扇尾的寻常木牌。
“……是……”苏知州的神色颇为慌张,看向一旁副手。
“……好像是……”何通判下意识地去拿木牌,到了手边却又缩了回去。
苏知州仓惶道:“妞妞,快告诉爷爷,这块牌子是从哪里来的呀?”
女娃娃摇头不说。
何通判接着问:“闺女呀,告诉爷爷,爷爷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娃娃听了糖人,圆嘟嘟小脸的神情有所松动,但仍是摇头。
……
吊诡的一幕出现了,金陵内两名最高长官几乎是同时起身,而后四处张望,前来探询的下属竟是被他二人一把推开……
女娃娃好像完成了她的任务,蹦哒哒地跑向人群。
这个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名男子,娃娃猛地扎进他的怀抱说了好一会儿话,男子随后站起身来。
粗浅色白衫浣洗的失了光润,头顶的发髻散落在外几缕,手里抱着几卷书籍,身后背着一篮草履。一副寻常书生打扮,放进人堆寻不出差别的男子。
他下意识地拍了几下长衫,左手转动着扳指,右手微微抬起,于半空中打起一个圆圈。
霎那间,从四方楼顶蹿出数条身影,将百姓的肩膀视作阶梯,凌空横行,落入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