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良死了。
这应该是三十年来,江湖中最大的消息了。当年九天圣女突然消失所引起的轰动也不能与之相比。
每一个酒肆,每一家青楼,每一个有人的地方都在流传秦无良去世的消息。有人叹息,有人高兴,有人漠然,也有人幸灾乐祸。甚至有人用它赚钱,洛阳城最大的赌庄就开出了赔率,秦无良究竟死在谁的手底?死于哪一种兵器之下?哪一个女人最为他伤心?他是不是有孩子留在世上,延续香火?只要是你能想到的,无论多么离谱,只要你能想到的,总是会有人开庄下注。
可是,没有一家赌庄开出秦无良是否还活着的赌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江湖百事通传出的消息绝不会有错,落凤崖下绝不会有活口,更何况他服下的是七步断魂草。
大家都相信,一个光辉的武林家族将会就此落幕,就像所有曾经辉煌过的武林世家一样,无论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又或者是能够历经百年。总有一天,他们会沉寂,会没落,直至消亡。只是无心阁来得更快些而已。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去膜拜这样一个悄然而生的家族,便已经听到了他的丧钟。
甚至,无心阁究竟在哪里,依然是一个未解之谜。有人曾问过号称对江湖之事无所不知的江湖百事通,但他只是笑而不语,你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明月山上。
月色当空,明如清水,风声轻过,树枝微摇。
这本是春日里最普通的夜晚,但一切都因为秦无良而改变。
这本是明月七友一年一度畅聊喝酒吟诗舞剑的日子,但一切也都因秦无良而改变。
随着吱呀的一声,山中的小木屋突然亮起了灯,隔着薄薄的纱窗,一个披着长发的倩影伴随着跳跃的烛光微微摇动,这无疑就是多愁善感的许三娘了。每年她都是到得最早的一个,今年也不例外。有人说,女人出门打扮总是需要花时间的,可许三娘是个例外,她从来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不爱修饰的她依然是江湖四美人之一,有人形容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但是,许三娘爱流泪,认识她的人都知道,每每到伤心的时候,她都会眼角噙泪,一双明珠似的的眼眸如水洗一般。男人看了,很难有不心动的,比如说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赵泰。
“许三娘,你怎……怎么了……”每次看到许三娘的时候,赵泰都结结巴巴地像个傻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面前的这个女人。
许三娘回过头,看到了背后的这个一脸方正的男人:“秦无良他……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秦兄他……他已经去世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莫要太难过了。”
“可我们总该为他报仇才是!”
“听……听说……他是因为抢了50万两黄金才被朝廷盯上的,想不到他竟……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哼,难道这是你亲眼所见吗?秦无良的为人,你不清楚?生前你就不喜欢他,死后还要如此污蔑于他吗?
“我……我……我没有……”赵泰一听,急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哈哈哈……许三娘的嘴还是和她的飞刀一样毒。”一阵大笑远远地从门外传来,屋内的烛光也不禁随着声波摇曳荡漾。忽明忽暗的烛光中,赵泰那张方方正正的脸早已经憋得青一块紫一块,仿佛就像刚喝了二十斤竹叶青。如果此时地上有一个洞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可惜的是,并没有洞。
所以他也没有地方可以钻。
没有洞可以钻的话,他就不得不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等待那声音由远及近。
“赵老弟,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么害羞,跟个娇俏的小女人似的。”不过刹那间,声音已经到了门外,脚步声重了起来。
屋外也有节奏地响起了敲门声,一个身着古黄色袈裟的和尚正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个木鱼,一根小木槌轻轻地敲打着木鱼,门竟然也跟着轻轻地晃动。咚咚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和尚在敲门。
皎白的月光铺撒下来,宛如贾岛诗中所写“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老僧淡定地敲着木鱼,但鸟儿在哪里呢?往老和尚的斜后方看去,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梢上一名紫袍道人正迎风而立,花白的长须随风摇曳。虽然树在摇,叶在动,长袍也在摇摆,可是他却宛若脚踩平地,怡然自得。除了飞鸟,还有谁能如此?
这份轻功,着实骇人,据说当世轻功在他之上的不超过三人。当然,秦无良就是其中一个。可是秦无良已经死了,死人当然是没有资格与活人比较的,就算他生前再辉煌,死后不过是黄土一抔。即使再卑贱的人也可以将你踩在脚下。
刚刚远远传来的大笑声就是出自这位紫袍道人,只见他拂尘一摆,整个人飘然落地,捋了捋须,道:“木头和尚,门又未锁,又何必敲门呢?简直是多此一举。”
“阿弥陀佛,门虽未锁,终究关上了。既然我俩后到,自然该当敲门。”木头和尚接道。
“你这和尚,真是迂腐。既然是约定之期已到,进去便是了。”老道人说罢,便推门而入,看见站在一旁窘迫至极的赵泰,不禁揶揄道:“赵老弟,女人是要用来哄的。你这样子,怎么能俘获美人心呢?”
赵泰红着脸偷偷地看了一眼许三娘,却见许三娘虽然眼角还挂着泪,但还是幽怨地瞟了老道一眼:“你这牛鼻子老道,怎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老道人回道:“老道虽然话糙但是理不糙,许三娘又何必一直吊着赵老弟的胃口呢?找老弟可是……”
“前辈休要胡言。”一旁的赵泰急忙截住了老道人的话,他怕一旦说下去,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老道既已是世外之人,为何还有如此妄念。不妥不妥。”木头和尚双手合十,叹叹气道。
“哈哈,是我多言了。不说也罢,今日本来也不是为撮合两位的好事而来。”老道人生性潇洒,江湖人皆称之为“潇洒道人”。虽然说话素来口无遮拦,但也识趣,微微一笑,倒也不再多言。
烛光忽明忽暗,闪烁跳跃。
屋内四人都已不再说话,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入耳。明月山上这唯一的小木屋,再一次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刹那,也许是一两个时辰。
一声叹息,打破了这夜的宁静,随后传来的便是“咕咚咕咚”酒入咽喉的声音。大家的视线也齐地向屋外看去,下一个来的人又是谁?
“我都已经在屋外站了小半个时辰了,你们倒也沉得住气,竟然谁都不说话。”一个抱着酒坛的汉子大大咧咧地就跨进了门槛,头发蓬松,像是几个月没洗头一样,但是看起来却不会觉得油腻。满嘴的胡茬让他看起来至少老了十岁,可是邋遢中也透着几分成熟男人的性感。
“胡幸,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许三娘道。
“你们谁都不说话,我怎好开口?”胡幸无奈地笑了笑。
“阿弥陀佛,静,心则清,体则凉。老和尚正默念静心咒,也为远去的亡魂超度。”木头和尚双掌合十,默默颔首。
“想不到你这老和尚也会有人情味的时候。秦无良那小子一走,倒真是寂寞许多。”潇洒道人一杯清酒下肚,眉头微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