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泽恩，比上次见面又胖了些，才五十来岁的人，一头白发竟显得那样稀疏，面容苍老得象是六十多岁，肥胖臃肿的身躯行动有些迟缓。他望着科米，拿不定主意是否该上前打招呼，那表情里甚至有几分谦卑。

不知怎的科米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爷爷的身影，他走了过去：“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今天是毕业典礼。”泽恩有些局促，“祝贺你科米，我为你赶到骄傲。”

“谢谢。”科米淡漠地说。

两人一时无话，泽恩想了想，又搜肠刮肚地道：“你的母亲。。。这些年你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我想她现在过得很幸福，一定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情。”

泽恩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身躯微微一颤，狼狈地说道：“我想是的，我希望是那样。”他迟疑着继续说道，“我希望你们都能过得很好，你和你妈妈。”

“我也一样。”科米机械地应道，“希望你也过得好。”

望着父亲有些蹒跚的背影渐行渐远，加蒂奥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俱来。

他想，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的相见。

教授的建议让加蒂奥心烦意乱，但他不知道应该和谁商量一下，他已经习惯了独自面对问题。一方面拿着高薪却不能为球队出力让他非常难受非常不自在，加蒂奥真不知道自己完全伤愈归队之后还有没有位置，而另一方面，要他就此放弃心爱的足球心里又万般不舍。

或者，自己应该离开天雷队，离开克洛恩，另找一家小球会再试试？

坐在电视机的加蒂奥一直在犹豫不定。他瞧着查尼亚国家队在欧洲杯赛上的笨拙表现，回想起两年前在中国一边旅行一边收看墨西哥世界杯，那时候他还无比坚定地相信自己现在一定会成为国家队的一员前往荷兰参加比赛，不禁喟然。

但是无论如何，比赛本身还是非常吸引人的。尽管平均年龄已达三十岁的查尼亚国家队小组赛三战二平一负早早地打道回府招来媒体一致声讨，但是其他球队的精彩表演却令人赞叹。

上届世界杯未能出线的荷兰队期望能在主场重树强队形象，却遭到了英格兰队的痛击。年轻的英格兰队主帅，三十八岁的亨利哈伍德复制了阿森纳队的边锋战术，容貌英俊的英格兰前锋加里兰开斯特以他秀丽的脚法搅得荷兰队阵脚大乱。这位身高178CM的十一号用他神奇的左脚一射二传，英格兰队三比一将东道主挡在了半决赛大门之外。以至于荷兰队首席前锋范德古恩一怒之下宣布退出国家队。

世界杯第四名塞尔维亚队这一次也表现糟糕，小组赛即被淘汰。反而是另一支巴尔干球队克罗地亚队令人眼前一亮。他们接连战胜了土耳其和葡萄牙队。当记者采访塞尔维亚队队长杰多维奇，请他就各队的前景作出预测时，这位大球星答道：“你们看到德国队的表现了吗，谁能战胜德国队，谁就能拿冠军。”

在电视里听到这句话加蒂奥深以为然，确实，世界杯亚军德国队三条线实力齐整，几乎找不到他们的弱点。他们踢得气势磅礴，心理状态又异常稳健，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了。

第一场半决赛中，兰开斯特一传一射，英格兰二比一击败克罗地亚，首先进入决赛。

第二场半决赛在德国队与法国队之间进行。法国队首场比赛二比零令人信服地击败了世界杯第三名查尼亚队。后两场小组赛却全部战平。小组出线后他们点球淘汰了夺标呼声很高的捷克队，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半决赛——大多数人都认为德国队会胜出。可是他们全猜错了。

法国队的八号，来自南特队的西蒙贝尔蒂埃，身高183CM体重78公斤，栗色卷发方型脸表情严肃的二十四岁边前卫，在比赛中展示了梦幻一般的球技，带球、突破、传球——就如同一场歌剧般庄严华美。当加蒂奥得知此人是刚刚伤愈复出，不禁更是惊讶。

“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应该可以吧，断了腿并不是世界末日。”加蒂奥沉思着。

贝尔蒂埃踢的是左前卫，但是他在场上不断变幻着位置，右路也同样叱咤风云。德国人对贝尔蒂埃束手无策，无论是伍德克、施丹纳还是戈迪诺，在他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正是由贝尔蒂埃一次漂亮的助攻，法国队六号克莱贝尔打进了全场比赛唯一的进球。

“他征服了我。贝尔蒂埃必将进入伟大球星的行列。”比赛结束后德国队主教练卡杜斯基称赞道，“我相信他能够达到我和霍伊斯曼那样的高度。”

“我想这个人会创造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加蒂奥在电话里对塞洛说道。

最后的决赛大戏，是英法大战。有些媒体干脆称之为兰开斯特与贝尔蒂埃两大边路高手之间的对决。兰开斯特风驰电掣，速度无与伦比；贝尔蒂埃则是一位边路的组织者，拥有更佳的大局观和节奏感。总而言之，在人们看来，这两位就是欧洲足球新一代的王者。

两队鏖战九十分钟，一比一。尽管法国队年轻的右边卫杜哈梅尔将兰开斯特盯得很死，但是英格兰队十一号还是助攻队友克雷格，打进他个人在本届杯赛的第五球。法国队很快还以颜色，贝尔蒂埃用魔幻的脚法晃开英格兰队后卫在禁区内近距离射门，将比分扳平。

加时赛，法国队主教练布伦德尔派上了效力于德国不莱梅队的年轻左边锋杜兰特，正是由杜兰特在禁区前接贝尔蒂埃的内切短传半转身射门，二比一！进球的霎那间，英格兰主教练哈伍德绝望地捂住了脸。

精彩的比赛看得加蒂奥血脉贲张心荡神驰，他恨不能自己跑上赛场，来回飞奔，追逐那白色的小球，将它接下来，让它粘在脚边，晃过对手，把它传出去，把它踢进球门，最简单，最纯粹的快乐。犹如一场忘我的，激情四射的爱恋，让人至死方休。

就在这一瞬间加蒂奥做出了决定，他要，他一定要继续留在绿茵场上。他无法拒绝踢球带来的快乐。虽然他也许永远也达不到那些足坛巨人们的高度，但是只要留在这块场地上，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

加蒂奥正激动得不能自已，却在这当口响起了门铃声。窗外电闪雷鸣，门铃声在大雨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打开门，浑身湿透的纪蓝依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脚步有些踉跄。

她抬起脸，那表情是惊慌、恐惧、茫然和不知所措。湿漉漉的连衣裙凌乱地裹在身上，有撕扯过的痕迹，一身的汗水与雨水，湿透了的黑色发丝黏在雪白的脖颈和被掌掴发红的脸蛋之上，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栗。

“你怎么了？”加蒂奥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纪蓝依咧开嘴想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爸把我赶出来了。”

窗外一个巨雷炸响，加蒂奥呆呆瞪视着眼前的少女，似乎还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眼泪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加蒂奥手忙脚乱地从纸巾盒里扯出纸巾替她擦拭头发和脸蛋。纪蓝依抓着他的手，加蒂奥感觉到少女全身都在打战，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疼得紧缩起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纪蓝依紧紧地抓着加蒂奥的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能不能让我在你这过夜，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完全不见了往日的嚣张无畏。

虽然只有一张床，可是加蒂奥无法拒绝。他扶住女孩娇小的身体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拿来一条毛巾：“你得赶紧把衣服换了。我这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你就先穿我的吧，可能会大了点。”纪蓝依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找来自己的一件睡衣，纪蓝依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加蒂奥了口气，也许他应该问她要她父亲的电话，可是他知道，今夜要是把她送回去，她非自杀不可。

纪蓝依从洗手间里出来，那件男式睡衣裹在她身上，愈发显得身段娇小可怜。她在沙发上坐下，身体还在簌簌发抖。加蒂奥递给她一杯热的果汁：“把它喝了，你会感觉好些。”

过了许久，纪蓝依才真正平静下来，望着加蒂奥口齿不清絮絮叨叨地说道：“事情的起因是我剪碎了那个女人最贵的一件晚礼服。”

那个女人尖声哭叫起来，抓住纪蓝依瘦小的肩膀不住摇晃，按捺不住的纪蓝依生出莫大的力气狠狠地将她推开。她父亲瞧见了，立刻冲上来给了纪蓝依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一边踢她一边痛骂她的恶劣表现：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动不动爆粗口，跷课和四处游荡。他越骂越愤怒，越愤怒越失望，于是越踢越来劲，最后他揪住女儿的长发将她拖出门外，砰地一声锁上了门。而此时屋外的夜晚正下着瓢泼大雨。

纪蓝依浑身哆嗦，伤心羞愧，又痛又怕，方才的经历就象一道伤口一样令人难以忍受。她心下只有一个念头，于是她就顺着这个念头冒着大雨跑到了加蒂奥这里。

她边说边低声哭泣：“我很想家我要回去。妈妈，妈妈。。。”

加蒂奥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好好睡一觉，把这一切都忘掉。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

加蒂奥就在床边坐了一夜，纪蓝依一直攥着他的手不松开。直到拂晓时分，他才迷迷糊糊地低头闭上了眼睛，却又惊醒过来，他分明听到了纪蓝依的呓语：“妈妈，妈妈。”

天色已亮，纪蓝依蜷缩在他的床上，圆圆的脸蛋上一片潮红，呼吸略显急促。

加蒂奥心道不妙，伸手一触，她的脸上火烫。

纪蓝依只觉得自己周身一点力气也无，昏昏沉沉的，眼睛疲倦得睁不开，脑子里一切都在旋转，难受得要命。迷糊中有人将自己拦腰抱起，她蜷在这人怀里头倚在他胸口，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心里一下子感到了踏实安宁，双手下意识地攀上他的脖子，现在世界不再旋转了，真好。

在梦里她被送进了诊所，她闻得到医院里的味道，然后又被安置在床上打点滴，她皱着眉头，怎么也不愿将手从那个脖子上放下来：“不要。”她听到有人轻柔地安慰自己，听话地放开了手。怎么这世界上还真的会有那样温暖踏实的怀抱，这个梦真好，她才不要醒来。

打完点滴，她又被送了回来，继续躺在床上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舒服地抱着枕头，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那个趴在桌上的男子。

当加蒂奥睁开眼睛，纪蓝依已经起来了，湿漉漉的头发又黑又亮地披在肩上，娇小的身体裹在他的运动服里，坐在床边安静地瞧着他。

见他醒了过来，纪蓝依说道：“我洗了个澡，用了你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没关系吧。”

加蒂奥摇了摇头，注视她问道：“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医生问我你身上的青瘀是怎么回事，我骗他说是你摔伤了。”

纪蓝依笑了笑，那笑容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乖戾不驯。她站起身来：“谢谢你的照顾，现在我要回去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也许他都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几天以后。纪蓝依一身学生装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你这里的中文书都是古籍，你都不看现代作品的吗，金庸看过没，XX知道不？”纪蓝依在加蒂奥的书房里翻着他的书问道。

加蒂奥觉得纪蓝依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不是他在中国见到的那个云朵一般的女孩儿，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变化，他也说不准。

他摇摇头：“没有，我知道金庸，但没有读过他的作品。我只读过鲁迅，我觉得他很伟大。”

“那你还不能算是真正了解中国文化哦。起码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江湖，什么叫做武侠。更不知道什么是架空，什么是穿越。”纪蓝依将手里那本厚厚的史记放回书架，转头望着他，“我想好了，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念书，然后回中国去考大学，我要陪在妈妈身边。”

“好主意。”加蒂奥也很赞同，他试探地问道，“你和你的父亲和解了？”

“表面上是这样，或者说我们现在是在冷战。总之我再也不会去主动触怒他了，我要为自己赢得一个和平环境。”

“这样很好。”加蒂奥点头赞同。

纪蓝依紧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但我并没有屈服，总有一天我会从这牢房里飞出去的。”

国家队从荷兰回国之后，弗林特就在一片指责声中辞去了国家队主教练的职务。查尼亚足协主席弗劳选择了帕卡德巡逻兵队的主教练马尔科莱维出任国家队的主教练，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法国世界杯预选赛。

莱维出掌国家队教鞭之后立即进行了大清洗，老队员中他只留下了决心队的守门员加斯佩奇、天雷队后卫纳尔雷多和皇家马德里队的斯托克。包括沃尼特和克拉克茨这样的明星球员都没有入选。“我将组建一支全新的国家队，只凭状态挑选球员，不看你以前有多大名气。”他对记者说道。

塞洛被列入了新一届国家队的大名单之中。

“恭喜你。”加蒂奥由衷地为朋友感到高兴。

电话那头的塞洛笑得很猖狂：“目标——法兰西，进军！”听着安迪的笑声加蒂奥却觉得惆怅苦涩，自己也许这辈子都没有希望穿上查尼亚国家队的暗蓝色球衣了。

欧洲杯结束之后，出现了新的一轮天价转会潮。国际米兰队以一个令人恐怖的价格从荷兰埃因霍温队邀请了二十一岁的巴西天才帕拉多，同时他们将尼日利亚前锋阿吉莱利卖给了利物浦队。而加蒂奥所关注的法国人贝尔蒂埃也同样成为豪门球队争夺的对象，最后他离开法国南特队加盟意大利尤文图斯队，那里一向是法国球星的福地，除此之外尤文图斯队还签入了二十四岁的俄罗斯前锋什韦佐夫。刚成为欧洲联赛冠军的阿森纳队则买入了丹麦前锋克里斯幐森。最后，查尼亚的波利斯决心队得到了在欧洲杯赛上打进四球的捷克前锋迪维斯。

新的赛季又开始了。俱乐部主席桑德森又买进了几位球员，他照例邀请大家去他的豪宅作客，这一次，加蒂奥没有去。

天雷队的目标依然是夺取联赛冠军，今年他们最强大的对手换成了波利斯决心队，一向出手阔绰的决心队斯蒂尔主席花大价钱买进了在欧洲杯上光芒四射的捷克前锋迪维斯，又从莫斯科斯巴达克队签入了俄罗斯中场特雷科夫。兵强马壮的决心队以凌驾于各队之上的实力向新的联赛冠军发起了冲击。

《波利斯时报》充满信心地写道：“我们向着一打联赛冠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