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枚银丝,透过来连绵不绝的劲力。
仿佛沧浪之水,前浪未尽,后浪又生。
如小山般庞大的巨鲸张开大口,将苏大为身上的真元不断吞噬。
鲸吸!
唐镜光芒璀璨,金光如同镇魂钉,直透苏大为身体。
将他的影子,牢牢钉在地上。
那黑影拚命挣扎蠕动,但却无法从唐镜下挣脱。
“还不束手就擒!”
袁守诚一双大手,左手赦令为“封”,右手显出古篆“镇”字。
向着苏大为顶门拍下。
道家真言符箓,配合坎离水火中天决。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
眼前画面陡然破碎。
银丝一卷,穿透苏大为的身影,扑了个空。
唐镜金光透过苏大为的身体,那身形竟像是泡沫般消失。
“幻术?”
“不是幻术!”
李客师面露凝重:“阿弥有一门神通,可分身化形。”
话音未落,扑空的袁守诚早已冷笑一声,径直向着聂苏扑去。
“苏大为能逃,聂苏小娘子却逃不了。”
封镇二印。
直向聂苏身上拍去。
聂苏神色一变,双手一张,无数水波自面前幻起。
波光粼粼,如一面大镜。
镜花水月之术!
袁守诚却是不管不顾,张嘴一吹。
呼
一股先天真气从他口中喷出,笔直射中聂苏身前水镜。
只听哗啦一声响。
水镜瞬间破碎。
后方的聂苏,脸上露出决然之色。
一双如青黛般的细眉扬起。
双手十指连点。
嗤嗤嗤
无穷无尽的河水,随着她的手指,化为万道水箭,迸射向前。
每一支水箭,都有穿金裂石的劲力。
二品异人。
聂苏虽然甚少与人动手。
但她仍是二品境界。
“我才不要,做阿兄的累赘!”
动手到这一刻,双方已经打出了真火。
纵然袁守诚想留手也办不到。
因为他已经从聂苏身上,感到足够威胁的压力。
“聂苏小娘子,竟有如此神通,是贫道小看了。”
声音未落。
早有李淳风在一旁低喝一声:“小苏,还不住手!”
大手一挥。
那唐镜呜地一旋,飞上半空。
如同一轮金日。
一道笔直光柱,将聂苏钉在原地。
昔年李淳风曾赠一面唐镜给聂苏护身。
后来被苏大为取去给了安定思小公主。
那时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这唐镜居然变成克制聂苏的法宝。
李客师手中钓杆微微颤抖,发出嗡嗡响声。
他的眼中精芒一闪。
一抖手腕。
钓杆甩出。
杆上银丝随即暴射向一个方向。
找到了!
阿弥,纵然你是一品大能,潜匿藏形。
但你的修行是我教的。
你瞒不过我的感知。
况且,你还记挂着聂苏,还顾念着恩情。
这样的你,一身实力,又能发挥几成?
银丝如箭。
嘶地一声,划破空间。
在禹王庙前飞速一绕。
一团人形黑影,立刻被银丝封住。
那是
苏大为的影子。
充满戾气的血红双眼,自黑影中张开。
不对!
是分神之术!
李客师心头一跳。
却听到头顶上方,传出苏大为的声音:“三位都是我的师长,到此为止吧。”
李客师、袁守诚、李淳风三人,愕然抬头。
只见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
那掌中,金色真元流转。
透着似纹非纹,似咒非咒的纹路。
大地在颤抖嗡鸣。
河水受巨力挤压,向四周喷溅。
河岸边大大小小的石堆,一齐跳起。
呯!
“陛下!陛下真要这么做?”
紫微宫中,武媚娘声音显出急切:“不提阿弥曾对大唐的功劳,他如今神通大成,我们却要拿他家人做威胁,如果真的激怒他”
后面的话,武媚娘没说出口。
她相信李治一定明白那个后果。
如果能制住阿弥也就罢了。
既然制不住他,拿他家人做威胁,岂非是激怒对方?
万一苏大为一怒之下,做出不利大唐的举动。
到那时,又当如何是好?
“媚娘,你不知道啊。”
李治手扶着案几,长吸了一口气。
满室檀香,汇聚成长长的白烟,被他吸入体内。
精神稍稍一振,才接着道:“苏大为既是白玉京来的人,早就有了修炼之法,但却一直隐瞒不报,还偷偷自己炼成了神通你这个阿弟,如今能耐太大了。”
他冷笑一声:“朕已经连续派人相召,只要他回来,朕可承诺,既往不咎,可是他是如何回报朕的?
律宗、法华宗、莲宗、净土宗、三论宗,佛门五宗宗主,被他杀光了,天下沙门自此倾颓那都是朕派去的人,他说杀便杀,可曾把朕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武媚娘也是哑口无言。
一时不知该怎么劝。
心里,也是对苏大为埋怨不已。
阿弥啊阿弥,你可知道自己闯出多大的祸。
如今纵是阿姊想帮你,又如何替你开脱?
李治缓缓道:“朕会最后给他一个机会,派李淳风等人去请,他若再不识抬举,休说一个柳娘子,便是再多人,只要和他沾上关系,朕一个不留。”
说到最后几个字,杀意勃发。
连殿内的空气,也似变得极寒。
李治的双眼微微眨起红光。
这光芒,令武媚娘都觉心惊肉跳。
陛下啊,难道你真是修炼那密宗转生神通,走火入魔了吗?
与阿弥有关的人,一个不留。
那臣妾是否也不能留了?
武媚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李治自从修炼那金刚六如传授的法门后,就变得很不对劲。
两月前,金刚六如和沙门各宗法师,一齐出手想要在蜀中带回苏大为。
谁知道,苏大为一怒之下,屠光所有法师。
包括金刚六如在内。
各宗精英大能,全都殒落。
失去其余各宗,天皇陛下并不惋惜。
但失去密宗法师,李治则表现出极大的愤怒。
那个过去擅于隐忍克制,肯耐心布局的天皇李治不见了。
如今的李治,似是受不得一点刺激。
他越来越焦虑,喜怒无常。
“朕的转生之法尚未大成,如今金刚六如也不在了再不抓到苏大为,逼问长生之法,朕只怕活不长了。”
“陛下,连沙门各大能都办不到的事,咱们拿阿弥的家人威胁,难道就能做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月所照,皆朕之臣妾”
李治双眼越发血红。
喃喃自语,仿佛梦魇一般:“朕就不信,他一个人,焉能对抗整个大唐!就算他不顾念家人、亲友、兄弟,难道还能挡住整个大唐?挡住朕?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朕若肯消耗百万之众,不信拿不下他!”
呯咚!
武媚娘心头狂跳,脸色煞白。
黄河水啾啾鸣响。
如千万年一样,自西向东,奔流不息。
而在禹王庙前,三个老道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到一堆。
身上被银丝缠绕。
头顶上方,还悬着一面唐镜。
仿佛探照灯一般,将三人牢牢钉在地上。
李客师垮着张臭屁脸。
李淳风在那苦笑连连。
袁守诚则破口大骂:“阿弥,你这臭小子玩真的?还不快把这些东西拿掉,不然我让文生替我扇你几耳光。”
“您老都不是我对手,安文生他就敢向我出手?”
苏大为盘坐在三个老道面前,慢条斯理道:“他比你还奸猾,到时一定临阵倒戈,劝您老向我低头。”
“放屁!”
袁守诚大怒。
不过一转念想想,安文生还真是个这性子。
脑旁仿佛浮现安文生那张笑眯眯胖乎乎的脸。
袁守诚肩膀一塌,瞬间不闹了。
讪讪道:“方才咱们和你闹着玩的,现在知道打不过,不打了,快把我们放开,我们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真不打了?”
苏大为不放心的问。
“不打了不打了。”
袁守诚连连摇头,又骂了一声:“此次是碍于人情,现在三人联手都被你给拿了,这是技不如人,老道人情也还了,现在可以和阿弥你叙旧了。”
袁守诚人老成精,这立场变换自如,毫无愧色。
李淳风也摇头道:“圣人让我等出手,我等不得不听令行事,如今答应圣人的已经办了,失手被你擒住,这事到此为止。”
纵然太史令李淳风自己身为异人大能,可以逍遥,可他的儿孙呢?
他李家家族和亲朋呢?
圣人一句话,他也是不得不依命行事。
不过从心里来说,李淳风也不愿意对苏大为出手。
既有与聂苏的父女情份。
也有与苏大为的交情。
更清楚,就算三人出手,也不是苏大为的对手。
一入一品真仙。
那是对法则的掌握,境界差距,并非简单的数量,所能抹平的。
之前那些沙门僧人,纠结了上千弟子,无数大能。
结果如何?
还不是被苏大为一锅端了。
堪称千里送人头的典范。
李客师肩膀动了动。
困住三人的银丝“咻咻”连声,如同活物般,收回他的手间,缩回袖中。
苏大为故做惊讶道:“郡公修为高明,我捆住你们的银丝都能收回去。”
“少拍马屁。”
李客师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银丝本就是老夫传你的,不曾想今日倒被你用来困住我。”
说着,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
又向天空看一眼。
指了指悬浮在天上的唐镜。
“这唐镜,也该归还李淳风了吧?”
“老道自己来。”
不等苏大为开口,李淳风将手一招。
那面被苏大为夺去的唐镜,应声而落。
跌落他的掌中,上面金芒一闪。
与苏大为神识的联系瞬间切断。
方才这唐镜、银丝等法宝,被苏大为以一品大能的神识强行夺去。
纯粹以境界压人。
压得连李淳风和李客师都毫无脾气。
不过现在看,他们这三人,其实也留了手,未尽全力。
否则也不可能这么轻松把各自法宝收回。
出手,是为圣人圣旨。
留手,是为了多年情份。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彼此微微一笑。
“郡公、岳丈,还有袁道长,咱们现在可以好好叙旧了。”
苏大为伸手示意。
做了个“请”的手势。
四人在大唐相识十八载。
亦师亦友,交情之深,非比寻常。
李客师终日不出昆明池,如今也为了他苏大为,亲自出手。
为的自然不是要清理门户。
袁守诚捶了捶老腰,左右看一眼。
目光扫过禹王庙,又落在聂苏身上。
嘿嘿一笑:“这女娃娃就是阿弥你的妻子吧?当年老道有事不在长安,喜酒未曾讨得,你欠我一杯酒。”
“只要道长有空,这酒,我随时可以请。”
苏大为向着聂苏一笑,笑容里透着温柔之意。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已经消散。
聂苏绷紧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
“阿爷。”
聂苏主动上来,挽住李淳风的胳膊。
李淳风哈哈一笑,一脸老怀大慰。
笑了几声,又转头劈头盖脸的向苏大为骂道:“你小子办得什么事?原本好好做大唐县公不好吗?给小苏一个安定的家。你偏要不走寻常之路,如今带着小苏四处乱蹿,惹得圣人发怒。
你这县公是做到头了,你自是不在乎,可小苏呢?
还有京中那些旧友,安文生、苏庆节、尉迟宝琳、程处嗣那此小子,当年跟随你从军的那此将领,你到底考虑过他们没有?”
这话一喝出来。
苏大为脸色微变。
一时竟哑口无言。
李淳风又指了指沉默着坐到一旁大石上,身形佝偻,似老了数分的李客师。
“就说客师,他本来都颐养天年了,就已经隐退了,为了你的事,不惜抛下家族,离开昆明池,千里迢迢走这一遭,你啊”
李淳风语重心长,带着恨铁不成钢之气:“你如何对得起这些关心你的师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