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赵辙!我是宋国的储君!我是真正的王!”赵辙持着一把长刀神色癫狂,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对面的人群。
人群当先的是捧着《朴言》的老者:“赵辙,你不过是宋王选定的一个幸运者,竟敢犯下杀害宋王的大罪,你已经没有资格做宋国的王。”
回应老者的是赵辙疾步冲上,愤恨无比的刀直直劈砍下来。
“梆”一声,另外一把刀斜刺里挑出,双刀相抗,赵辙虽占着高处下来的优势,却抵不住对方蓄力已久的挡拆。
赵辙大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寡人才是真正的王。你们都是洪续畴的走狗,你们都是叛贼。寡人才是!”
横刀在前的是个少年,穿着像是个侍童,面色微红,小声地喘着气。
老者抬手拍了拍侍童的肩膀:“世孙殿下,你千不该万不该弑杀大王。”
“我不杀他,谁替你们阻挡十邦联军,谁替你们清剿洪贼,谁给你们承平盛世,谁重建宋国盛世!别跟我说宋王,他就是个懦夫!一个只看重钱的懦夫!既然选择了我,为什么还要犹豫!为什么还要留着前殿下,他就是不放心我!我呸!”赵辙喘着气,浑身打颤,面色惨白地嘴唇急促颤动,话语不断从他嘴里吐出来。
“还没有成为孤家寡人,就已经众叛亲离了。随便谁有心提一个可能的罪,就能将他的话头挑开,还真是傻,真是傻啊……”原本与赵辙同在殿中的几个人,在林戎破颓然放下刀,避让开人群,任由他们推开大门的时候,便早早地与赵辙拉开了距离。他们的目光不含一丝温度,冷冷地看着赵辙的疯狂行径。
“宋人有宋人的治理方式,老夫经历过前殿下时期,知道那个时候是怎样的战乱时代。你太年轻了……”老者摇了摇头。
后面的人群忽然起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拄着拐杖脾气急躁的狄金老爷子不知被谁给请了过来。
白有序眼睛微微眯起,觉得今天这个事情里似乎也有着推波助澜的人,在背后搅动。
“赵辙!你弑君罔上,死罪!”狄金老爷子抬起拐杖狠狠地砸在砖石上厉声喝道。
“赵……赵辙!你……你……不理政事,随……随意下令阻挡民众自由行商的权限,依照宋国律令,这是死罪!”尺箕作为一名讼师,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然而驰宇的手掌就在自己脊背上,他自己也知道这是自己活路的机会,否则单替赵辙构陷洪续畴就可能被反攻倒算。
“赵辙!你非宋室王血,觊觎王权,死罪!”人群中又有人喊道。
“赵辙!你下令杀害大量难民,造成临安城被尸海所围,死罪!”又一个声音响起。
“赵辙!你遣派……我夫君平叛,却导致他们全数战死,导致都令司江上允大人自杀,谋害忠良!死罪!”一个女人呜咽着喊道。
“赵辙!死罪!”“赵辙,死罪!”“赵辙,死罪!”……
一个接着一个的厉声叱喝在内殿中响起,每一声死罪,就像是一把刀割到赵辙的心口,赵辙的脸色便惨淡一分。他拄着长刀,刀下是一个侍卫的尸体,血污在他脚底缓缓流淌。他一个个地望向这些人,疯癫的目光渐渐有些清明:“呵呵……哈哈……我死掉,你们就能活了?洪续畴不会放过你们的,宋国王室早就没有人了,你们连一个王都没有了。你们啊……苟延残喘,你们啊……卑躬屈膝,你们啊……坚持不了多久的。宋国已经亡了……亡了。”
赵辙转过脸,向内殿深处看去,却看见了徐沁几个人冷淡的目光:“嘿嘿……我以为跟你们一样,原来你们是来看我笑话的。林戎破呢!林戎破!你也是个懦夫!你也是!”
“你们都是懦夫!你们都是!”他愤然开口,手指一个个的指过去,颤声尖叫道。
“你也是。”无声的人群中一个声音忽然起来,一道蹒跚的人影从里面慢慢踏出来,却是许立命。
许立命甩开狄金老爷子抓向他的手,一步步往前,神色苍然。
他根本不看赵辙勉力提起面向他的刀尖,冷锋寒彻,血滴落地。
许立命停在刀尖前,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从你遣派林戎破杀死自己全村人的时候,你就已经不配做一个宋王了。是赵旭负累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王位负累了你,也是宋国特殊的地位和乱世的局势负累了你……原本,你该是快乐成长的孩子吧。”
赵辙眼中泪光波荡,喃喃道:“我不想的……我一点都不想做一个王的。可既然他选择了我,为什么不让我做一个王,为什么不肯早点立我为储君?为什么不?”
“你还不明白吗?”许立命叹了口气,拍了拍赵辙的肩膀,转身向内殿深处慢慢走去。
路上他与徐沁侧身而过,徐沁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许立命没有任何交流的眼神。
他们只好给这个老人让出道路。
重重深宫内,俯身跪在床侧的嬴通慢慢站起身子,缓缓地拉直久跪的躯体,看向深宫之外的许立命。许立命似乎注意到嬴通的目光,微微一定,随即低下头,刚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站在一边似乎很恭敬的白有序,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光,定定地看着:“告诉你的家祖,回头是岸。”
白有序怔了怔,扯出一点笑容点了点头。
……
赵辙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这些人,看着这黑压压的一片人。
他第一次跟着赵旭进入大殿,接受朝臣的拜见时,曾经想那么多人全部跪下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黑压压的,全是脑袋,像是有人要将他们一个个砍下来一样,都低着,脖子裸露在空气中,只要一柄刀砍将下去,这些脑袋就一颗颗的滚落在地上,血污将染红整个大殿。
他感到那是一种妄想下的狂念,几度因此恶心到反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习惯了这种恐惧。
这种恐惧逼迫着他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又逼迫着他去理解自己不能理解的,再逼迫着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
杀死已经许诺让他做王的宋王,那时候他已经是监国了。
只需要等待一小段时间,宋王自然而然病亡,那他就能理直气壮地坐上王位。
恐惧攫取着他的理智,添上一把跪伏在北瑾帝国使者膝下受他责骂带来的怒意,他再也忍受不住那种等待与屈辱下的惶惶不可终日。
宋王死在床上,始终不肯闭上眼睛。
赵辙记得那双眼睛,在最后一刻掺杂着复杂的情绪。
惊讶、失望、嘲讽,最后汇成释然。
但那种释然不是给他的,赵辙知道这一点。
所以宋王赵旭直到最后也没有闭上眼睛。
那双挣着瞪着的眼睛,这几日伴着曾经同村的“恶祝”一起晃荡在他的眼前,时时都在迫问他,追索他,撕扯他。
宋王便是死了,赵辙却没有得到一直想来的那种轻松和畅快,只有更多的恐惧缠绕着,包裹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