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阳公主府正堂书房,父子两人一站一立,相对沉默。
权毅看着眼前的儿子,有几分恍惚,他有几年没亲近过长子了,眼前他英气勃勃,沉稳内敛,跟记忆中畏缩怯懦,外形如虎内里如兔的糟心模样对不上号了,想到东莞郡公李融的恭维,嘴角微微上扬,“坐”
权策撩衣落座,心事重重,没有注意权毅的视线。
“昔日为父以门阀,入太极宫为侍卫,彼时宫闱肃静,并无这许多枝节,身边同僚三不五时仍有人被逐被逮,所犯之事,无非口舌手脚”权毅捋捋胡须,语重心长,“在宫里行走,尽心履职即可,切勿多言多行”
权策听他一席话,才反应过来,这是误会了,但一片教子之心,还是要承情,“谢过父亲提点,孩儿有一事不明,苦思无果”
“你且说来”权毅坐直身体,脸孔严肃起来。
“为人臣者,所求者何?”权策正经八百提问。
“匡扶社稷,讽谏君王,安抚黎庶,保全家族”权毅似是对此早有心得,答得飞快而且工整,显然已经在心中千锤百炼。
权策气息一滞,这么大年纪,保留一颗中二的心,真的不容易,小心地下了一剂猛药,“父亲以为,琅琊王、东莞郡公等人做到了哪一点?”
权毅目光陡然锐利,望了望窗外,沉声呵斥,“竖子妄言,人心道统,大势所趋,为李氏神器请命,岂容你诋毁?”
“若真有人心道统,又何须心怀鬼蜮?”权策不想再纠缠大道理了,“孩儿只看到无谓牺牲,挥刀杀人,举起屠刀的固然可耻,取下刀鞘的,又何尝不是罪人?”
权毅眼中深深失望,叹口气,“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父亲,孩儿有三问,不吐不快”权策起身离座,双膝跪地。
“朝中衮衮诸公,有受遗老臣,倔强难制过裴炎者乎?”
“有将门贵种,能纠合亡命过徐敬业者乎?”
“有握兵宿将,攻战必胜过程务挺者乎?”
权毅被连珠炮问得瞠目结舌,眉心跳动不停。
“父亲,天后掌权已有二十余年,谁可与争锋?武家何以猖狂,不过迎合天后所需,与其逆潮流妄动,自毁长城,何如因势利导?”权策豁出去,将讳莫如深的夺权之事,摊到桌面上,他不信权毅会迂腐到大义灭亲,“社稷安危,宗社小利,孰轻孰重?只说当朝陛下,他可敢夺权弑母?他都不敢,东莞郡公等人又能有何作为?”
权毅脸颊从涨红,到苍白,再到涨红,闭着眼,胸膛急剧起伏。
半柱香后,他情绪平复,睁开眼,给了权策一个字的评价,“蠢”
“父亲息怒”权策赶紧认怂,捧着茶杯送上,他说这么多是为了保全家人,要是反而将权毅气出个好歹,他就无地自容了。
权毅接过茶喝了一口,脸上的怒气散掉,声调和缓下来,“小儿之见,神器大事,岂能轻忽,你当是商贾借贷,字据画押,有借有还?你看谁家神器不是流血漂橹而得?”
权策哑口无言,他知道历史轨迹,武后终究会还政李唐,但权毅不知道,那些前赴后继斗争的李氏人马不知道,换句话说,没有他们的流血牺牲,武后是否还会还政李唐还不一定,相比之下,只求活命的他,羞煞愧煞,“父亲说的是,孩儿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