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堵物要来作甚,既然都说你画技好,便赠我一幅画吧”青年行事干净利落,“我名郑重,年十九,你的千牛,可愿收我?”
“这是自然,我求之不得”权策大喜,没忘了此地主人,“不知荥阳公可同意?”
郑怀仁不语,旁边族老回应,“郑重乃七房支系庶子,不遵祖训,屡遭家法,文理不通,专爱舞枪弄棒,惹是生非不少,将军慎重”
郑重听着族老评论自己,面上讥诮之色浓重,也不辩解,转头问,“将军,可敢收我?”
权策仰头哈哈大笑,“郑重文武双全,在族中名声不显,足可为我千牛备身,郑氏人才济济,荥阳公,可喜可贺”
郑怀仁微微笑,挥手示意,歌舞继续,却是铿锵有力,将军令。
郑重急性子,事不过夜,宴会过后已近午夜,他还是跟着权策到客舍,要拿走自己的彩头。
权策捧出自己无聊时的一摞画作,任他自己选。
出手之后,心中才开始后悔,里面有家人相处情状,比较私密,这还算了,还有一张比这更要命的,权策紧张地望着郑重挑拣,大手飞舞,从头翻到尾,只在权箩的肖像画停顿了一会儿,夸了句这娃儿可爱,一直翻到最后一张,停顿良久,声音沙哑,“此画,何意?”
这一张画的是权策跪在义阳公主床前,母子相对而泣。
权策微微犹豫,还是如实说,“我母亲虽是金枝玉叶,因出身之故,很吃了些苦头,前日姨母家两个表弟得天后封赏,我和二弟没得,母亲因此伤怀”
郑重闻声,双肩微微耸动,泪水大颗大颗滑落,声音哽咽,“贤弟且珍惜,我为郑氏远枝庶子,父亲软弱,嫡母不容,饱受磋磨,母亲含辛茹苦二十年,抚育我成人,却……子欲养而亲不待”
“兄台节哀”权策蹲身,轻抚郑重背部,眼圈微红,郑重出身士族,偏偏弃文从武,这是孝道大过天的时代,他能做的唯一抵抗。
郑重两袖在脸上抹了两下,“贤弟见笑了”
“非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权策搀扶他起身,“同是世间苦男儿,你哭,我又如何笑得出”
一句话,说得郑重再度泪落满襟,“贤弟此画,送我可好”
权策自无不允。
郑重转身迈步,临出门,又快步折返,轰然双膝跪地,权策慌忙搀扶,却扶不动。
“你我兄弟之情,自今夜始,也自今夜终,今后,你是将军,我是备身,终生不渝”
郑重说完,深深叩首,飞快离去。
权策阴沉着脸,在房间里长久沉默,不只是因为郑重勾起了他的伤感,还因为那些画。
这些画是离开长安后,路途之上画的,一直在他身边。
少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