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我发现你道貌岸然的样子很有岳先生年轻时的风韵”
“华山派岳先生嘛,年轻时也是极好的”江山毫不以为意,说完转身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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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了广场,出了长廊,路上已然人声鼎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兜搭点指,脸上一半慌张一半奇趣,兴奋的孩童在大人腿脚之间钻来钻去,一旦稍跑远一点就被大声呵斥回来。
危险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并一定意味着惶恐和惊惧,一成的危险,九成的安全,带给人们的往往是好奇和兴奋,并可以围绕它展开大段的话题和八卦,以备茶语闲谈和炫耀阅历之资;五成的危险,五成的安全,这是属于冒险家的领域,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掷下一粒骰子,与天地对赌,洒然之情已然超越生与死的束缚;九成的危险,一成的安全,也就是传说中的九死一生,悖人事而处,逆天地而行,倒乾坤而就,则非绝境者或大自愿者所能面对之。
林少和江山四下观瞧,只见各处房屋大多安稳无忧,只有一些碎瓦和摆放之物被震落在地,树木更是毫无震塌之势,依旧郁郁葱葱,矗立在道路两旁。显然地动之力极其有限,想来若非那道德楼高高在上,外雄内朽,也不会崩如山倒,一溃百丈。——世间之事尽是如此微妙,当你居高临下,俯视一切渺如蝼蚁的众人时,你也许不会想到,风起云动之际,蝼蚁伏地可靠,而高处,唯有不胜寒尔。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这种地动多半是附近山体坍塌引起的,不会有余力再发地动”林少拍拍江山肩膀:“我先回了,人一闲肚子饿得也快,嘿,不知道老郭那边晚饭做好没?”
却见江山眼神飘远,直盯西边的龙眠山脉,面上一片恍惚不定,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现在应该不在家中”,低下头来,声若蚊蝇自语道:“四年了,又是秋日,又是地动,或许,又是那山”
林少听着江山叽歪自语,好笑道:“你这算命带念咒是吗?”。江山抬起头也笑笑:“走吧,先去郭芒家中看看”,神色中却殊无笑意。
走过虎扑轩时,江山从抽屉里抓了满满一把铜板搁进兜里,也无心理会震落在地的门板和一地纸笔,便并着林少,大步向郭芒小破屋方向走去。
地动这么一闹腾,古城万人空巷,街头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有大放厥词者,有神棍预言者,有默默祈祷者,人世百态,不一而同。两人途经夜市路口时,本就喧嚣的门市更是人头攒动,被挤地水泄不通,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林少看地口呆目瞪,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江山摇摇头:“抢米,抢粮,还有抢盐。四年前,古城也发生过一次轻微地动,众人担心灾后有疫,大肆抢盐,据说盐可以防止瘟疫。”
“没文化害死人啊”林少眼角抽搐,余光无意中瞅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叶老鬼,正沉着脸在盐铺前维持秩序,当下指着叶老鬼笑道:“你看,还是有明白人,叶刀头爱岗敬业,不信谣不传谣不抢盐,虽出身市井之微薄,然大有炎黄子孙之风度”
“哦,他不用抢,四年前抢的盐还没吃完呢”江山淡淡答道。
“呃...嗯...真他娘大有盐荒子孙之风度”林少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猛听闹市中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喊一声:“雷家米铺的红米和小米开抢啦!”,这下可彻底乱了套,颤颤巍巍的大爷大娘们迈着矫健的步伐将柔弱的大姑娘、壮硕的小伙子、拖着鼻涕的小屁孩们挤地哭爹叫娘,直杀入米铺售口,甚至有人骑在黄牛背上排开人群去抢小米,这场面,看地林少心惊胆战,暗道瞧瞧人家这士气,拉一支队伍去平天城,分分钟灭了贪狼国嚣张气焰。
人群中有人从兜里挤落出一袋白盐,江山好心喊了一声:“喂,兄台,你盐掉了”,那人回头看看江山,骂道:“去你大爷的,你才阉掉了呢”。看着一脸楞然的江山,林少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山环顾着地动之后几无破坏的古城和面目全非的古城之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仿佛在眼前都渐渐模糊起来,直至融合到一处,再也分辨不出彼此。一种似曾相识的灼热感涌入心口,江山忍不住俯下身去,大口地呼吸着异常稀薄的空气。地上几支梅兰花朵被踩地泥泞不堪、萎枯若泣,江山拾起花朵,卷起衣襟小心擦了擦,轻轻吟道:“梅兰花萎处,黄牛背上高。若为小米故,万物皆可抛”。
林少摸摸鼻子,苦笑道:“大哥,你不是要玩葬花这俗套吧?”
江山呆呆地望着手里的花朵,轻声道:“如若可以,我只愿她们在这喧嚣的尘世中能存活下来,便已足矣”,说完,不知为何心头又是一痛,便欲流下泪来。
林少从未见过如此多愁善感的男子,不,准备来说,连这样的女子也未曾见过。毕竟,江湖的风刀霜剑,曾湮灭了多少热血,消尽了多少愁思,卷落了多少繁华,天涯回望,只剩一柄孤刃,一弯残月,在一场秋雨之后,咽下一颗冰冷破碎的心,继续漠然前行。
这样的书呆子,江湖上是没有的,也不会属于江湖。
林少也善感,但并不多愁;李慢慢则永远苦着一张脸,多愁,但不善感;郭芒呢,他既不多愁,也不善感,所以——只有他活着像猪一样的快乐——当然,前提是子非猪,焉知猪之乐与不乐。
“这是怎样的一个尘世啊?”江山抬头,问道。
“一个千疮百孔的尘世吧”林少低头,答道。
“那它会好起来吗?”江山眼神中带着期盼。
“会的!”林少拍了拍江山孱弱的肩膀:“因为,始终有人为它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