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之间,江山将当归、五齿剑、枣树皮研磨粉碎,拿药铲铲入白瓷瓶内。清理了下碾槽,又将白蔹、细辛、苏木、岩马桑、积雪草放入,同样碾压成粉,装入稍大的蓝瓷瓶。江山起身,拍了拍衣服,向伙计道了一声谢,便和林少出了药馆。
天色已暗,江山一路向东走去,沿途行人渐少。汉唐国大多县衙皆处于城中,意为受“天子之命”,领一方水土,牧一方子民,官府位居正中,当仁不让。再者衙门居中庸之位,乃公平断事之所也。古城因素来文风鼎盛,城中之位便让于了文庙,乃示“文以载道,以礼化人”,此举在古城学子中历来大受褒赞,至于引之为傲。县衙于是选址于城东而建,好歹算占了一个“紫气东来”的吉兆。
不多时,一圈高高土墙围成的衙门院群便到了眼前,看上去挺破旧的。林少笑笑,看来这天下衙门都一样,外面怎么显穷就怎么来。
大门口站着两位壮班,江山走近前,禀明了来意。两位衙役都是衙门口老人,认识江山,其中一位还曾受过其赠药之恩,见他来给五爷送药倒也不奇怪,挥挥手让他进去。
江山回身对林少道:“你在这稍等,片刻便来”,林少点点头,坐在大门对面的砖砌照壁旁,拔根草叼在嘴中,眼神放空,很快陷入补觉状态。
江山转身进了衙门,院内屏墙、壁墙众多,既是防御之用,也可防止机密外泄,最重要是这种纵深感极强的建筑格局,造成一种威严的气势,使人望而生畏。寻常百姓到了这里,不仅顿感畏首畏尾,而且容易晕头转向。幸好江山早年在此待过一段时间,自是轻车驾熟,左转右转,便到了青砖灰瓦的快班房。
江山敲门进去,五爷正坐在堂中,并未抬头,面前摆着一堆卷宗,柳眉紧蹙,手中提笔在写写画画,握笔的姿势甚是怪异,跟小孩拿筷子的架势几分相似,一看就是半文盲的坯子。雪白的腮上划着一道浅浅的墨痕,约是沉思之时无意间提笔噌上去的。
这诡异的写字姿态加上脸上那道墨痕,让江山实在是忍俊不禁,“吭哧”一下乐出声来。五爷闻声一楞,抬头看到江山,眸中淡淡的意外和浅浅的欢喜一闪而过,故意瞪着眼道:“你这小小屁民,竟敢擅闯本官府邸,来人,拖下去阉了”,说完自己仰起脸,咯咯大笑起来。
江山置若罔闻,含笑着走上前去,道:“你脸上...”,五爷两手在脸上胡摸了一通,茫然道:“什么玩意?”,江山摇摇头,拿手凑近五爷腮边,准备指给她看时,门声一响,孟千年提着短枪走进来,正看到江山手悬在五爷脸庞仿佛欲摸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说完躬着身子快步退了出去,顺手还给门关上了。
五爷脸上一红,隔着门骂了句:“继续你妹的,滚”,门外隐约传来孟千年小心翼翼地声音:“是,老大,我吩咐兄弟们都滚远点”。五爷一拍桌子,把尴尬化为怒气,冲江山喝道:“你是故意来调戏老娘的吧?”,江山挠挠头,一脸无辜:“哪敢啊!你脸上有块墨痕,喏,这儿”,说完把手拿远了点,凌空一指。五爷顺手指方向擦了擦,见果真有墨痕,只好作罢,“哼”了一声问道:“书呆子,这么晚找我搞什么?”
江山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道:“五爷,这白瓶中是外创药,直接敷于伤口,早晚一次,见效极快,而且不留伤疤。这蓝瓶里是治疗崴伤的药,用白酒和之,以碎布缠在脚踝处,一日一换,崴伤乃是内伤,需要三五日方能恢复如常。对了,用寻常白酒便好,不要用药酒,以免药效相冲”。
五爷观顾着江山嘴里不停地唠叨嘱咐、脸上挂着芸芸众生中岁月静好的笑容,就像这明月初露的古城,饭正热,烟火正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平淡如斯,温暖如斯。
待得江山又重复唠叨了几句,五爷才嘻嘻一笑打断了他:“知道了,知道了”,又盯着江山乐道:“书呆子你上了年纪越来越唠叨,这一脸甘于当爹的小模样,要不我认你做爹吧,哈,干爹”,说着便肆声娇笑起来。
江山摸摸脑袋:“我这算喜当爹吗?”,五爷笑弯了腰,道:“喜当爹是夫妻俩和隔壁老王的故事,这种市井俚语不懂别乱用,还喜当爹,真有你的”,边说边开玩笑般伸手来掐江山呆萌的老脸。
这时间,大门又是“啪嗒”一响,孟千年一脸难堪模样搓着手站在了门口,待看到这次换成五爷来摸江山的脸,心中喊了一声苦:“完了,完了,老大年岁不小了尚未婚嫁,饥不择食看上这大龄书呆子。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时分,眼见就有进展,被我两次打断,以老大的脾气...”,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颤。
五爷缩回挑在半空的玉手,盯着孟千年,冷冷道:“有什么事,赶紧说”,孟千年忙解释道:“是!刚才我去二堂向胡大人禀报地动受灾情况,胡大人让你过去一趟,我便应了一声。随口道了句:‘五爷那暂时有客人,也曾在我古城县衙担任过户房笔吏’。不想胡大人问我:‘是不是一个叫江山的秀才’,我说:‘正是’,胡大人道:‘那你先请他过来,我有事找他一叙’,这不...”。五爷回过头好奇道:“书呆子你与胡大人有旧?”,江山也在发愣,道:“胡大人上任一年多,我只远远瞧过几次,并无旧识”,沉吟少顷,又道:“既是父母官有命,岂能不从”,向五爷施了一礼,出门随孟千年向二堂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