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了尘,是一个和尚,可我并不想当和尚。
我是一个一出世就没有将来的人,我从来就没有选择权。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小时候的我和寺庙里的小沙弥不同,和前来烧香的小童不同,因为他们都有父母、哪怕已经不在人世,而我却没有。
他们都能尽情的在人前展现天真无邪、稚嫩纯真的面容,而我不能。
陪伴我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面具,和一座又一座面目狰狞的金刚佛祖。
我日复一日的长大,面具年复一年的更换。
它始终牢牢的遮盖住我的面容,让我长大后依旧与旁人不同。
师傅说我是一个不该降世的孩子,说我有父母,可又没有父母。
我不服气,总缠着他问为什么,想尽办法的想要找到我的父母。
可师傅说,有些事知道比不知道好。
小时候的我不懂师傅话里的意思,但长大后,随着师傅将我的身世一点一点的展现在我面前,我渐渐的懂了。
我开始沉默,逼自己目下无尘、六根清净,沉浸在佛的世界里。
师傅说我是有慧根的人,说我与佛有缘,注定要成为一位弘扬佛法、普度众生的大师。
我精通佛法、渡人无数,可却渡不了我自己,也渡不了她。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深宫大院里。
她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尽管她待人不可一世、嚣张跋扈,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一眼看到她眼底最深处那团化不开的哀伤。
她和我一样,只是一个皮囊快乐的人。
她待旁人总是高高在上,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可却唯独对我另眼相待。
她会在四下无人时悄声问我,声音娇糯带着几期待,“了尘大师,你说世上真的有轮回吗?”
“贵妃娘娘,世间万物皆有轮回。”我微微垂眸,给出佛祖告诉我的答案。
她却不死心的拉着我追问,想要一个更确切的答案,“大师,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亲人会好好的投胎转世对不对?哪怕他们死无全尸,也可以喝孟婆汤、过奈何桥,重新转世为人对不对?”
我不忍见她眼底总有忧愁,毫不迟疑的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对。”
她听了眉眼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美得十分纯粹的笑容。
那是我进宫后见到的最美的笑容。
也是她脸上唯一一次揭下面具展现出来、发自内心的笑容。
是的,她与我一样,在人前总是戴着一副面具。
她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目光突然落在我的面具上,“大师,一直将真实的自己掩藏在面具里,这令你很痛苦也很孤独吧?”
我的身份不允许我与她交心,故而我并未回答她的话,只轻轻的对她说了一句,“贵妃娘娘,你喝醉了。”
那日是她父母亲人的忌日,她的确借酒消愁喝得微醺。
她扯着我的袈裟不让我离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唤我“长庚”。
我突然有些羡慕那个叫长庚的男人。
他应该是她活下去最大的支柱和依靠吧?
她似乎真的喝多了,硬是拉着我坐在石阶上,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她和长庚之间的种种。
我觉得我不应该一直听下去,我想起身离开,可又怕丢下她一个人,会让旁人听到她喝醉后倾吐出来的这些秘密。
若是让皇上知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长庚,她怕是再也做不得宠妃了吧?
阿弥陀佛!出家人当慈悲为怀。
我只能一边默念佛号,一边默默的陪在她身旁。
她渐渐的有些困顿,将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