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宋乾疑惑睁开了眼睛。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束发的丫鬟，模样倒是看不太清，因为这姑娘脸蛋上蹭了不少灰印，看样子也是经常伺候炉灶的人，唯一引人瞩目的是那双眼睛，清亮明丽，但不至于太过刺眼，眼波流转间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起夏夜的星空。

那丫鬟也没有想到外厨里灶台最里面还躺着个少年人，轻轻退了一步，扶住了墙面，却让宋乾一愣，这姑娘腿脚似乎有些不方便。他摇了摇头，心想都是来谭府讨口饭吃，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是个打工仔，人家是个打工妹……心中微微叹息一声，从身后拖出来一张矮凳，努了努嘴：“坐。”

这个丫鬟看样子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太过慌张失措，轻轻坐了下来，感受到凳面还有些余温，稍微僵硬了下，看到对方一脸坦然便也随即释然，解释道：“我没有想到现在膳房里还有人，看样子是打扰你休息了。”

“我就是闲来无事躺一会儿，谈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宋乾瞧了她一眼，问道：“你来干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丫鬟轻轻捋了捋耳际的青丝，想了想说道：“内院这两天用的陈醋有些多，一时没注意快用光了，因此便来这里取些急用。”

宋乾看到丫鬟手中握着一个精致小瓷瓶，心想用这种小玩物盛醋也难怪坚持不了多少天，指着墙角说道：“喏，那就是醋坛子。”

丫鬟点点头，道了一声谢便走了过去，而宋乾则一拍脑袋，懊悔说道：“只顾聊天了，我的面……”他连忙站起身，掀开锅盖，一股股白色雾气腾出，宋乾顾不得烫，把所有面条统统盛了出来，浇了些热腾腾的面汤，然后端出了那碗他精心制作的臊子。

面条洁白如雪，臊子红亮如火，搭配在一起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宋乾狠狠闻了一口香气，心想这才是我宋小儿的面，只剩最后一个步骤就大功告成！

蒜苗才是灵魂。

他将备在一旁的青翠欲滴的蒜苗冲洗干净，细细切碎，缓缓捧起，隐隐约约带着一种严肃的朝圣感。正要放入碗中时，却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虽然软软糯糯极是好听，却夹杂着一丝愤怒。

“为什么你要放蒜苗？”

“嗯？”宋乾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去，原来那个去盛醋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正蹙眉盯着他手心中捧着的一簇青绿的蒜苗。

如果说是一些稀奇名贵的菜肴，宋乾当然自承不会是那些名厨的对手，不过说到面条，他假假也算是小面铺的小东家，亲手下过的面条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论道于面，他谁也不怵，这点信心宋乾还是有的。

更何况对方竟然质疑他在面条里放蒜苗！这分明是一记画龙点睛之笔！

眼前的丫鬟立刻被宋乾提升到阶级敌人的高度，他略微不屑道：“没有蒜苗，面条还能叫面条？”

那丫鬟坚定道：“放了蒜苗，面条才不能叫面条。”

宋乾慢条斯理地反讥道：“看来你吃的面条并不多，否则怎会不理解蒜苗对于面条的意义，有如真气对于武人。”

说到真气和武人，那丫鬟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想起了什么，面色不由有些伤感，然后才反应过来从刚才到现在，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过激了。

自己这般乔装打扮，也分明只是想来取一些陈醋而已。

宋乾感觉自己话一出口，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他注意到这姑娘的神色有些默然，心道难不成自己一句话就把人姑娘给伤着了？那对方也太玻璃心了些……当然基本的情商宋乾不缺，这种话留在心里就好。他瞧着丫鬟有些沉默不语，暗道自己这么一个中年大叔欺负人家小女生确实不成样子，就想着总得给人道个歉。

“不好意思，我说话直，有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宋乾干笑两声，环顾四周，然后看到了案板上那碗浇了臊子的面。

“我也没啥好补偿你的，你要是能吃辣，这碗面你就拿走尝尝，放心，我一点都没碰。”

丫鬟看了眼红汤白面，点缀了些诱人肉丁，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意动，或许是想起了那碗并无缘分的素面，轻轻说道：“我若端走了，你吃什么？”

“我做的不少，你不用担心，横竖也就是一碗面而已。”宋乾豪气干云道。

丫鬟认真思考了下，然后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宋乾随意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都在府里做工，以后说不定还能再见着面，总不能一直这样你啊你我啊我的称呼。我叫宋乾，你叫什么？”

丫鬟思考了片刻，说道：“你叫我苏三吧。”

“没有问题。”宋乾点了点头，把姑娘送到膳房门口，便让她自己离开。现在谭府远比之前热闹，少男少女在一起传出些流言蜚语也对人家不利。等回了膳房，宋乾端起面条，直接倒进原本盛着臊子的碗里，仔细拿着筷子卷起面条，将碗沿的肉汁儿抹干净，又使劲蘸了蘸只残存在碗底的红汤，愁眉苦脸地吃了起来。

“宋乾你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