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打上去的奏折是他亲笔所写,曾斟酌再三,内阁执事看完后直接转圣武皇帝阅!现在来看,湖广战事和他的判断基本一致。他不想让对面这个执掌江山、手握重器的人,因为错误判断而去棋行险着。既然已经拥有了天下,堂堂正正出手便是,何须悬崖上走钢丝。
湖广大乱,对身在紫禁城的他们,并没有好处。
李宪璋端起茶杯细细品着,没有说话,品茶这件事让他学会了耐心、学会了迂回。这是他不多的爱好之一,地位等同于,源自于“危机感”而常年坚持下来的习武。
七岁那年茅草屋,“多管闲事”的“李思弊”——也就是他的父亲、大楚皇朝太祖陛下,被过路“侠士”给打了个半死。那时的李思弊奄奄一息躺在硬木板床上,在他呆滞、失了神一样的目光里、逐渐没了呼吸。
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哪怕天亮父亲竟然醒了、活了过来,性格大变,不再迂腐,交游广阔,智力高绝,开创了现在无法想象的局面。记忆里的这件事情,久久不曾忘怀!
那时深入骨髓的惶恐不安,从未对人讲过,却深深地刻印在了脑子里!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湖广’,尽管祖籍湖广,太祖在起家湖广,大楚根基之地还是湖广!可每次想起过往,都感觉如硬在喉!”李宪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话绝对不能传出去。
李明泽帮他续上了茶,御书房值守的宫女、太监、侍卫都“退下”了。这事,只能由他,这个当儿子的来。
润润嗓子,李宪璋继续说道,面无表情,不带喜怒:
“个人喜好之于天下并无意义,也并不是我放任湖广局势靡乱的理由。我一拖再拖,一是因为京师贫瘠,而湖广过于富裕,不利于平衡!中央集权,得先在湖广世家身上插两刀,放点血,但并不是关键。
关键在哪?你太祖爷所留下来的,能够改变天下的利器,除了捏在我手上一直不敢实施的‘宪法’外,就是‘格物致知’的那套学说,通过观察自然规律、统计分析、掌握知识。
我把天工院、兵器制备司、皇商集团格物所,迁到了京师,牢牢掌握在手里面,能感觉天下一极就在我手掌心。可另一极,在湖广,在学宫,在王朝阳手里,只要他还活着,我会寝食难安!”
一片无声的沉默后,李宪璋喝了一口茶,闭目养神半晌功夫,继续说道:“我为天子,我的眼中刺、肉中钉,就是天下人的眼中刺、肉中钉!
我无需亲自出手,坐在这里,把对学宫的疏远透漏出去。大有居心否测之士会帮我、拔掉这个钉子。何不借势而为?让他们自己、湖广内部、江湖势力去先斗一斗!”
“儿臣有疑议!”李明泽笑着说道。
“哦,你说!”李宪璋睁开眼睛,要求精芒四射,笑着说道,这是一个巅峰期的中年男人。
“儿臣想保下学宫,作为楚皇朝、万世之根基!”李明泽拱手说道,他俩谁都明白学宫的重要意义,一个因为没法全盘掌握在手里想毁了,一个觉得能够改变王朝更替的死循环想留下。
“那我留给你‘半个’学宫!”李宪璋不再说话。
他有一个前期书呆,后期大智大勇却偏执的父亲;教育出来的他虽然心狠、猜忌,对待李明泽时,却有来自上一代的温情。
“你去吧!我的命令不会撤回!你可以尽量挽救,能够带回来多少,全算做你的班底,我不会继续插手!”李宪璋再次闭上眼睛,腰背坐的挺直,摆手说道。
湖广、学宫、哪怕整个天下都可以交给你,只要我活着的时候,你不搞“逼宫”、“宫变”那一套、想着弄死我这个父亲,万事大吉!
这是巅峰修为的他,和历代帝王,极大的不同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