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斗智斗勇的小伎俩,也是没谁了。
没人搭理的小纸条,不管桌子怎么晃动,不管汤汤水水怎么洒出来,都影响不到它,甚至连位置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当然也是七斤的主意,入了襄阳城,采花贼的影子都看不到,怎么抓?没办法,尽着抓贼的本分,没辙找辙,想着衙门里兴许有点线索,这不就贿赂衙役得到消息了嘛。废了老大劲,花了不少银子,也不知道对不对,谁也没教过他,就只有摸着石头过河了。
桌上的饭菜很快就消磨的差不多了,七斤眯着眼道:“行走江湖要多动脑子,这不就成了吗?行侠仗义这种事,也不光你一个人做,谁还不是条好汉了怎么着。”
李家公子笑着点点头,可小纸条还是一动不动。
在一边看热闹的七斤笑呵呵出声问道:“纸上写的什么,你帮忙看看,我不识字。”
李家公子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诡异,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鄙夷,七斤两眼翻着看着二楼的天花板,也不放下,捏过小纸条看了一眼,这位李家公子淡淡道:“有着落了。”
七斤火速站起身笑呵呵拿剑系在腰上,春风得意道:“那还等什么,知己啊,要相信我,小小的采花贼算什么,他能逃出你的手不能怪你太差,只能说这采花贼太狡猾,你让他撞进我手里试试看。”
李家公子真不知道洋洋得意的七斤心中是何心思,淡淡道:“对极对极!”
秋风萧瑟的时节却有些春风得意,七斤领着头带着年轻公子下了楼,待到大堂柜台前结账时候,才突然想起了点什么,言语神情就显得生硬许多,转头沉声问道:“行走江湖,你该不会连银子都没带吧,就只有一把剑?”
这时候的七斤很认真地看着这位陇西李家的年轻公子,试图从这位体态魁梧,却神情刻板的年轻公子脸上看出点羞涩的神情,可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位赫赫有名的李家年轻公子脸上并没有半分不适的神态,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和他发白且没有一点褶子的袍子一样,只是拿着手中长剑扬了扬。七斤双手十指呈现一种病态的扭曲,神态越发拘谨,最终地呼出一口气,恶狠狠道:“果然是知己,算你狠。”
莫非这人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靠着陇西李家的身份骗吃骗喝,其实是个假的?那一瞬间,七斤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随后一甩脑子将这个想法甩了出去,对方给他的压力巨大,这种底蕴要不是陇西李家的公子,而只是个江湖上混吃混喝的骗子,那这个江湖可就太可怕了,还不如早早回家种地。
大概是看七斤吃了瘪,结账后的七斤多要了一坛酒,就随手丢给了这位年轻公子,后者也没生气,反而老实抱着,畅快笑道:“对了,其实你不用贿赂衙门的人,假如真的有需要,正大光明地进衙门,凭我陇西李家的身份,什么消息得不到?白花了那些银子。”
七斤怒声道:“你不早说?”
年轻公子呵呵道:“哪里是不早说,你根本就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七斤皱眉道:“他娘的,又亏了。”
年轻公子并未反驳。
七斤低头看着挂在腰间的鱼鳞,轻声道:“这杀千刀的采花贼。”
......
......
暮色愈来愈浓,花着自己的银子在襄阳城中一家不算豪华的客栈开了一间房间,七斤很不爽,看着一脸正常颜色的李家公子又有些无可奈何,甚至于还有些委屈,乓的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借着打探消息的名头出了门。一肚子的火没处发,那小子还想要两间房间,美不死他!
修行人缺钱吗?那自然是缺的,别看所谓的江湖人士轻刀快马,高来高去,可银子也不可能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接个买卖也挣不了几个钱,汗牛充栋而已。仗着武艺去偷去抢?啊呸,谁能有脸去干这种事?三教九流中最末尾的贼盗一流也干不出来这埋汰事,他们劫了大家救济小家,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对,劫富济贫,盗亦有道。行走江湖就是为了挣个面子,你连脸都不要了,面子挂在哪?
金稠的光线把整个襄阳映照的很美,不一会,夕阳西下,皎月高挂,脚下这间客栈在襄阳中也算不错,有五层高,七斤站在房顶上能看清很多东西,红灯逐渐挂起然后寂灭,书生伴着豆大的灯光凑的很近挑灯夜读,娇羞的小娘子看了眼房下站着的意中人挑了木棍把窗合上,灯也熄了,然后房下的人离去,许久后窗户又再打开,黑幕之中小娘子再奋力地朝下望一眼......
太平盛世中的所有一切仿佛都透着股暖意,连月下拉着板胡的孤苦伶仃的瞎子先生也有暖意,打更的皂卒挑着灯笼敲着铜锣催着人们安睡安睡,然后心满意得地在街边收的最晚的混沌摊吃碗混沌,偶尔会遇到逗留在外的小女子和家仆,少不了要训斥几句。
一切都很不错,七斤的眼光很复杂,有疑惑有震惊有笑意有温暖,抱着坛子喝口酒,通红的心才能清净,倘若有人问他乱世好还是盛世好,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句盛世好,他没有经历过乱世,即便是最乱最乱的时候,在阿爷阿婆的保护下,他依然过得很好,但不代表他没有想法,没有心,话说回来,既然是盛世好,他的出现又有什么意义?
李轻玥像一阵风一样飘来,认真看着面前的七斤,有些陌生的意味,轻轻道:“跟这位陇西李家公子走了几天,你的话都变多了。”
“怎么了?”七斤奇怪地问一句,似乎是不明白李轻玥说话的意义在哪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话也不算少,我爱说话,只不过裴绀香不爱说话,那个小妮子是个能藏事的傻丫头,说句言简意赅丝毫不为过,问她个事她就是好或不好,还时常要赶你走,跟她在一起,加上想的事情太多,就自然不爱说话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守着她的梨子等一个人,哪能那么快啊,梨子肯定也舍不得吃,放的久了坏了,她又要心疼,你说傻不傻?她是个漂亮丫头,长得好看,就是不爱打理,割了的头发长了没,要是还扎个辫子,那不是太丑了?”
七斤说话的语气不够通顺,越说越慢,李轻玥并没有关心这些,甚至没有听清七斤说话的内容,她只是看着七斤睁大了眼睛的哭泣,分外心疼。
“房里那个姓李的也是个闷葫芦,不过他跟绀香又不一样,我喜欢拿话逗他,要是有一天,闷葫芦变成了油嘴滑舌,那不就是我赢了?”
李轻玥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不知从何说起,他跟裴绀香接触的时间不长,她不明白七斤和裴绀香之间的感情如此之深,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看着七斤的破袍子,上面残留的油渍不少,灰尘聚成了浆,她忍不住帮他整理了一下不甚整齐的前袍,蹙眉望着七斤说道:“你该多笑一笑!”
这句话说的太过硬气,透着份不容质疑,七斤听着便有些不喜,不过看李轻玥神色,他确定对方并无恶意,只是典型的关心自己而已,书上说的怒其不争,被不好或顺利冲昏头脑后糊涂的表现,于是他摊开手神情无辜地笑了笑,“我笑的可够多了,又有什么用。”
李轻玥还是那个李轻玥,她有很多身份,仙子李轻玥或者女侠李轻玥等等,就算是女侠李轻玥依旧是高贵的、不近人情的,此刻的她很不满意七斤的说法,空气便有些凝固,站着比七斤高出半个身体的她越来越冷,逐渐又要变成仙子身份。七斤见她没有搭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半边身体陷进半轮孤月里,分外冷清,他只能摊手道:“我会尽量的。”
李轻玥摊开长剑走到七斤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坐下,把身体凑得极近,脸却偏到一旁说道:“你就是个十八岁的小屁孩,哪里有这么多感慨?酒有什么好喝的?少年身活成了老年模样,怪不怪?”
七斤被李轻玥这动作震住了,起先有些挣扎,再然后看着李轻玥别扭着小脸看向一旁的神色,蹙着眉头始终没动,相处极近偶尔挨着的手不停抖动,姿态便有些怪异。
“放心吧,就算再难熬,我也能熬过去,总会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