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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城中红瓦玉盏宫殿并没有被白雪覆盖住。
身为天下最厉害的一层人,辅公拓神情漠然地坐在整块湛江黄花木雕镂而成的皇位上,缓缓把目光从珠帘处挪了回来,闭上眼睛,低声问道:“王雄涎现在如何?”
恭谨站在皇座下方的刚被封为兵部尚书兼东南道大使的左游侠听到辅公拓的问话,身体骤然一僵,连忙跪下低下头回答道:“王将军一如过往,每日在家养病,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辅公拓没有说话,外面天色不错,丹阳已经在长江以南,又是靠近长江的关系气候湿润,这里的春天来得更早,皇宫里栽种的奇珍异树也多不胜数,现在统统抬着头,迎着阳光的那一面,已经发了少许新枝芽,他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寒冷已久的宫殿在阳光里才变得温暖,尘埃在空气里折射成一道光束,分外出尘。
他当然知道现在江淮之间的局势,他同样知道王雄涎的处境,他开口问下面跪着的左游仙,只是想略微警告他一点,或者从他口中听到点不寻常的回答。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和此刻坐在山坡上的七斤一个样,没人能给个正确的答案,他们自己都不行。
数年前,隋失其鹿,他和杜伏威只是个农家小子,输在别人起跑线上,那时候揭竿而起,记得杜伏威才十六岁,自己稍大一点,也不到二十,然后用最笨拙的方法,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双手在江淮打出一片江山。后来杜伏威不想干了,可他不行,他还有血海深仇还报,所以他还在坚持,尽管这份坚持会害人害己,会失去很多朋友与兄弟,可他有必须坚持的理由。
杜伏威走后,王雄涎主军,他主政,后来王雄涎自己放弃了军权在家卧病,这份情谊他怎能不知道,不然江淮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收服在他手中?
手下人与王雄涎的恩怨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还得用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大概便是江湖中流传已久的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吧。
辅公拓缓慢行走在森严的宫殿上,他的面容很普通,甚至因为多年修道脸上养成了更柔软的线条,但他的眼神仍旧冷酷的仿佛天穹一般的宫殿,森严而又无情,跟在就在他的肩旁,哪怕跪在他的脚下,都会感受到这种巨大的压力,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潮州总管左游仙是个修行已久的有名道士,但在此刻他的高风亮节被抛弃一空,太过恐惧的身体在光洁的地面上已经完全弯了下来,近乎于像蚂蚁一般匍匐在地。
辅公拓令侍卫打开宫殿的所有窗户,但阳光不足照射整个宫殿,有光的地方是亮的,没光的地方是昏暗的,把宫殿分割成两块,辅公拓看了一眼,觉得也还不错,和他沉重且肮脏的心即为匹配,他瞟了一眼仍跪着的左游仙,淡淡说道:“起来吧。”
话说了很长时间,回声在空空荡荡的宫殿里响没了,左游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辅公拓没去管他,转身走到了面朝东方的窗户下,那边依旧是被终日不散的云雾围绕,不见阳光,他听着身周的响起的水声,说道:“王雄涎,一路走好。”
他手里有一柄剑,现在正在嗡嗡作响。
剑通人性,鸣剑以示危险。
他双手发力,牢牢握住手中长剑,像是在捏着一条不断颤抖的蛇,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辅公拓在昏暗的宫殿一侧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阳光整个消失不见,宫殿里恢复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才动了,他掀起长袍,快步而出,走到宫殿前,用力推开宫殿最中间的那一扇大门,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说道:“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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