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府里噩运连连,梅花庵这边也不平静。一行人葬了萧素素后一起回到了庵堂。庵里早就准备好了斋饭给他们,可谁也没有心情吃,一个个都郁郁寡欢的。魏氏想着自己是苦主,刘红袖和冯文珍好歹也算是前来奔丧的客人,强撑着客套了一番,劝大家多少吃一些,谁知话都没说完,眼泪先流了出来。草果、茱萸原本都是萧素素的侍女,这会见了魏氏就像看见了家人一般,她们俩都明白魏氏的心思,上前劝住了魏氏,扶着她回到客房,服侍她歇下才悄悄出来。魏氏为了萧素素的丧事硬是凭着一口气强撑了这些天,眼看着她入土为安,一切都尘埃落定,自己终于撑不住,倒下了。现在莺儿有刘红袖她们照顾着,她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草果、茱萸出去后,她蒙着被子歇斯底里的一阵痛哭,借着哭萧素素的劲头,把自己这些年来的不容易一次性发泄个够。刘红袖好不容易见到了莺儿,可萧素素却没了,心里真是又难过又欣喜。莺儿折腾了这几天也累的魂儿都快飞了,刘红袖也没心思吃饭,带着莺儿回去歇着了。只有冯文珍心里闷闷的没地方释放,竟独自趁着淡淡的月色往后山来了。傍晚的灰烬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刚刚的烘烘热浪已被凉凉夜色冲散了,空气里残留的些许轻烟提醒着这里曾经化过一副清骨。冯文珍站在古柏下,望着这片静谧、空阔的场地,闭上眼仿佛萧素素就在周围一般。
伴着微微轻烟和缕缕春风,她轻轻开口吟道:
青丝挽面风似剪/晓岚隐隐/残蕉霜谁染/梅妃梦舞星点点/薄烟黛色锁婵娟。
泪眼空盼南飞雁/思亲情切/穿云断纸鸢/庭院深深独缱绻/莺啼燕妒终难安。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里说道“好一个《蝶恋花》,好一个晓岚隐隐,思亲情切”。
冯文珍被这叫好声吓了一跳“先生也是来悼念姨娘的吗?《蝶恋花》是好,可惜不是出自我之手。我也是睹物思人罢了”。
萧安良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两只紧紧握住的手。萧安良站在冯文珍对面,却不敢看她的脸,稍稍侧着身子盯着古柏说道“难怪小妹会英年早逝,词通心意,天天如此伤情,怎能不生病。珍姑娘,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吟诵小妹的诗词了,免得被这些悲伤阴郁的情愫感染了”。
冯文珍看着萧安良的侧脸,不知不觉的就出了神“若不是能感同身受又怎会被感染?词句真切,情到深处,不由得你不动容。难道先生就没有这样的感受吗?或为父母、或为兄妹、或为自己就没有些许感同身受的悲凉吗”?
萧安良还是不看冯文珍,只是稍稍转过身,看着远处小邱山上的梅园说道“有,也没有”。
冯文珍在背后问道“此话怎讲”?
萧安良深沉伤感的说道“父母小妹已魂归九天,兄长困于牢狱,身为他们尚活在世上的至亲之人怎能不难过、不伤感。可跟他们比起来,自己却不敢说悲、不敢言苦”。
“先生这话就说的矫情了。人活在世,就算是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也会有三五件剪不断、理还乱的悲情愁绪。更何况你我这些凡人。再者说伤感本就是伤自己的心,去了的人又哪里知道你我的心思”。
萧安良也是个博学多才的饱学之士,却每次都会在和冯文珍的交谈中败下阵来,他转过身看着冯文珍的眼睛,真是袅袅一缕春风、柔柔一脉深情,看的他脸红心跳,幸好夜色深沉,月光暗淡,冯文珍也看不太清楚,他佯装清嗓子,轻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是姑娘看的透彻,只是安良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也不想为自己想了”。
冯文珍突然慌张了起来,焦急的问道“为什么”?
萧安良认真的看着冯文珍,一字一句的回道“因为要想的人和事实在太多,等轮到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萧安良的话让冯文珍有些沮丧,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跟萧安良有情没缘,却又自私的希望萧安良能把她放在心底里,就像自己现在这样。可是萧安良对自己的态度总像隔着层纱一样,若隐若现、模模糊糊,让人捉摸不透。你觉得他离你近了吧,他却在言语间义正言辞的拒人千里之外,你觉得他远了吧,他却在举手投足间触动你的心弦。她现在真恨不得自己能有崔莺莺、红拂女、李香君、顾横波这些传奇女子的勇气和魄力,抛开这些束手束脚的牵绊,义无反顾的去追随爱慕的人,哪怕是为他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可惜,自己没有她们那样勇敢,做不到抛弃家族父母,忘记身世教养,不理会世俗流言,自己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最不被人怜惜的寡妇罢了。自从崔书瀚过世后,自己本就该紧闭门窗,修心养性,一心一意的布衣素钗、清心寡欲的过日子。什么两情相悦,什么举案齐眉,什么寄情山水、相忘江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崔书瀚也好,萧安良也罢都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而已。
萧安良见冯文珍静静的站在树下,呆呆的望着远处,淡淡的月光在她的身上渲染开一幕素雅的青色薄雾,晚风轻轻拂过她的发髻,丝丝缕缕的愁绪像夜幕一样,浓的化不开。庵堂角门内的梅花瓣借着风,飘飘扬扬的打着转儿,又轻轻的落在了冯文珍的肩头,殷红的花瓣在这一袭白衣上格外惹眼,萧安良不由自主的伸手把花瓣拿了下来。冯文珍突然转身,两个人在月光下互相看着,看着彼此的眼、眉、脸,一阵心慌意乱的燥热从心里直冲脸颊,二人脸颊绯红,互相看了一阵,冯文珍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萧安良也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这一退反而把冯文珍给逗笑了。冯文珍在心里暗想:真是个笨手笨脚的书呆子。可其实心里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萧安良见天也不早了,劝冯文珍赶紧回去歇着吧,他和嫂嫂、侄儿明天一早也要赶回竹水村了,五婶还在家里等着消息呢。
乔氏早上跟女儿怄了一肚子气,中午又把冯立嶂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人家父女俩没怎么样,该去梅花庵的照样去了梅花庵,该操心生意的一门心思的想对策,倒是她自己心燥气郁,一下子病倒了。用孟掌柜的话说是肝气郁结、郁则气滞,胁胀背胀,脘闷不食,气瘕攻冲,筋脉不舒,孟掌柜给她开了些气郁汤、越鞠丸之类的行气解郁的方子。晚些时候,辛夷伺候她用了药,她还心心念念的问道“老爷派去接小姐的人回来了没有?”见辛夷一言不发,她的气又上来了“他是不是就没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