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天夜里,盖聂便离开了咸阳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回首远远凝望了一眼夜空下璀璨如昼的咸阳,面带笑意转身离去,却又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个女子,只有他知道,当碧剑挥下时,他分明在女子淡漠如水的眼眸中看到了孤寂。
原来剑是孤独的,这是那女子给他上的一课。
也许他知道自己的旅程,所到之处,青山绿水皆为家,一人一剑也可踏遍天下。
愿我归来时,你仍是年少……
盖聂轻轻整理完简陋行囊,里面除了几件衣衫,便是两截断裂的木剑,还有一个断了的红色发带……
在咸阳城里,不知从何时起,渐渐流行起一个新的名号“无双剑姬”,关于无双剑姬的传说,更是神乎其神,有人说她一人力战十几个秦国将军,不曾落败;有人说她一剑斩断渭水,以致渭水西流;更有人说她一剑从天而降,日月失色,将整个东城切出一条几人高的深渊……世间剑客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也只有那个女子才当得起无双一词……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
眼下,那个传闻里的主角,正如同往日一样伸展着慵懒的身体,走出房间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阳光很早便从琉璃窗外洒了进来,将每个阴暗的角落照的明晃晃一片,也照的人心头暖洋洋。
短短几百步路程,夏无言沿途遇到的赵国兵士纷纷与她揖礼,带着无比崇高的敬意。
就连春平君也搬到了驿馆住下,美其名曰与家乡人多亲近亲近,他很想与夏无言打招呼,但又惧怕夏无言的微冷的眼神,仿佛那女子天生带着一股不可接近的气息。
夏无言依然一身男士浅色衣衫,漆黑如墨的长发换了一根新的发绳绑缚,给人一股精神爽朗的感觉。
李牧昨夜便听闻郑朱滔滔不绝讲述夏无言决斗场上霸气侧漏的表现,作为赵国使者,郑朱有着天生的舌灿莲花功底,往日里对夏无言的恼怒,尽数化为钦佩,一张老脸笑得如同冬日里的皱菊。
颇有耐心地听完郑朱的故事,李牧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执起一枚黑子落到了棋盘上,在夏无言身上发生的事,对他而言,再稀松平常不过,也许,能打败她的,只有消逝如水的时间。
在气势上夺得一筹,赵国使团即将而来的谈判至少不会被动,而如今,谈判的时机也恰好到了。
夏无言与南宫燕带人驾着几辆马车离开驿馆之后不久,郑朱也带着赵国使者押送着金银玉石等珍贵的礼物前往王宫,他将先行与秦国进行一次会晤。
咸阳城今日传起了一件喜闻乐见的消息,大赌坊聚宝阁成了吐宝阁!
一叠厚厚的赌票“啪”的一声拍在赌案上时,聚宝阁阁主肥胖的身子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浑身不停抽搐,哆嗦着嘴角一一兑换钱币,那脸色苍白一片,仿佛兑出去的不是钱而是他的血肉……
当聚宝阁门外候着的几辆大车满满装载完毕时,阁主也翻着白眼瘫软在地,幸幸苦苦折腾一场,全便宜了他人,自己连一个子都没落到。
“给孤,给我也兑换!”
一个欢快的少年声音的在赌档里响起,阁主只瞟了一眼,便彻底晕了过去。
一个时辰之前,在偏殿里走来走去的秦王,再也按捺不住烦躁的心情,径直走到了吕不韦处理政务的紫薇殿,开门见山说道:“仲父,孤在宫中呆的太久,想出宫走走。”
吕不韦愕然看着秦王,突然想到他尚未弱冠,一时有些不忍,便颔首说道:“也罢,但需宫卫寸步不离。”
之所以同意秦王离宫,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嫪毐该进后宫了。
秦王无奈地同意了,快步走回卧殿换了一身普通少年衣衫,又带着卫尉派来的十个宫卫从南门离去。
出了咸阳宫南门,秦王盯着那几个宫卫不说话,直到那些宫卫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下跪告罪时,秦王才沉吟片刻,说道:“你们这身装扮,不是去保护孤,而是将孤的身份暴露给贼人!你们往那一战,谁人不知孤是秦王?”
“你们换身衣服,但不得靠近孤,或者等孤自己回宫。”不等几人开口,秦王继续说道。
虽然秦王年纪尚小,但无形之中的那股威严让几个宫卫匍匐在地,丝毫不敢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卫尉再三叮嘱的事情。
于是,秦王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悄然走到了几日前到过的聚宝阁,在他身后,远远跟着十个紧张兮兮的便服宫卫,能够被选来保护秦王,自然有他们的过人之处,因此,一时也无人查出他们的异样。
……
“小鬼,你把那老板都吓晕了!”夏无言轻笑一声,揽过少年的肩膀,揉了揉他的头。
少年瞅了瞅夏无言身后满满当当的几辆马车,那表情明显是不服气,不过,他却不敢说出口,似乎颇为忌惮夏无言敲他脑门。
“你们押着马车先回驿馆!”夏无言对那些驾着马车满脸红光的赵国士兵低声说着,又带着南宫燕和少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说小鬼,你怎么今天又跑出来了?”夏无言瞄了少年腰间挂着的钱袋一眼,奸奸一笑:“你今天赚了钱,请我们吃饭吧!”
少年清朗的声音轻声一笑,拍了拍鼓鼓的钱袋,脱口说道:“好啊,不过,你怎么那么小气,你赚的更多呢!”
少年有些黑的额头不出意外又吃了一个爆炒栗子,吓得那些远远注视着这里的宫卫心头一紧,差点准备前去解救秦王。
“又打我!”少年咕噜一声,闷闷不乐。
“哼,打你是告诉你,要礼尚往来,”夏无言一叉腰,挺胸瞪着少年,眼珠一转,看到了一家建造地颇为大气的食肆,“走,就那家了!”
三人走进了一家名为“清莲”的食肆,酒博士便迎了过来,带他们到了一汪清潭边,案桌绕着水潭摆搭,在那清潭之中满是碧绿的荷叶,荷叶之中偶有几只花骨朵,含苞待放,微风徐徐,波光粼粼。
他们落座之后,酒博士报上了酒名,夏无言随意选了一样,听闻此店的熊掌小有名气,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三只熊掌,又听闻清蒸渭河鲤鱼也是一绝,自是立马点上,今日她便要鱼与熊掌兼得。
“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夏无言看了独自发呆的少年一眼,突然问道。
“赵,秦政……”少年思考片刻,展颜说道。
“嗯,不错的名字,和你们那位大王一样。”夏无言揉了揉少年的头,莞尔一笑。
那一笑差点让少年看呆了,连忙收回目光,移到了别处,手掌局促地上下重叠,轻声问道:“你们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