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偃接到帛书已是两天之后了,他愤怒地将帛书摔在案牍上,沉声喝道:“把郭开给寡人叫来。”
不一会儿,郭开迅疾地走到赵王偃身前,忐忑不安地跪下,他早已听到一丝风声,暗暗琢磨着如何应付。
“看你做的好事!”赵王偃一把将帛书扔到郭开面前。
郭开惶恐地接过帛书,一字不落地扫完,泣不成声道:“大王,臣下冤枉啊,那群刁民胡说八道,贪得无厌,臣下明明供应他们足额的饭食,他们好吃懒做,恶意诋毁臣下。”
“这么说来,那李大将军也是诋毁你?”赵王偃冷冷问道。
“臣下素闻李大将军知晓假相之位被臣取代,怀恨在心,”郭开磕了几个头,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接着哭道:“又听闻李大将军一直责骂臣下蛊惑大王,令大王……”
“说下去,令寡人怎么了?”赵王偃怒意去了一些,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臣下不敢说。”郭开嘶声道。
“哦?不敢说?无非是说寡人昏庸无道?”赵王偃冷笑道。
郭开身子猛然一震,沉默不语,只是头垂得更低了,这样子在赵王偃看来显然是默认了。
赵王偃一拍案牍,沉声道:“郭卿,起来吧。”
“谢大王!”郭开偷偷瞄了一眼大王,见他面色阴沉,缓缓起身。
“他毕竟是寡人的大将军,寡人还得仰仗他,修路一事便就此作罢,秦国已经出兵攻打韩国了,寡人也不能错过这个时机。”赵王偃手指轻轻敲击着案牍,脸色如水,即便是郭开,也不知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郭卿,先退下吧,寡人乏了。”赵王偃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郭开顿首,缓缓退出了大殿,走出大殿时,狠狠捏住了手心。
“寡人的大将军,可寡人却动不了你。”赵王偃眼神微微眯起,掰断了手中的毛笔,面上闪过一丝疲惫。
赵王偃心里又如何不知郭开的贪钱,可他毕竟忠于自己,而李牧却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与那些刁民走在一起,向自己示威,让他渐渐生起一丝警惕。
一场壮丁危机已解,所有被看管起来的壮丁悉数释放,各自返回家乡,临行前他们向着李牧大军俯身跪拜,领取了干粮之后,皆都散去。
闹得沸沸扬扬的修路事宜也最终不了了之,而始作俑者郭开仅仅是罚俸半年的处罚,哪怕群臣如何上书指责,赵王偃全都一律压下。
能挤掉春平君的太子之位而登上王座,赵王偃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在一番斟酌之后,便放弃了惩治李牧的打算,如今赵国人才凋敝,军中统帅也只有李牧与乐乘两人够资格担任。
恰逢秦国大举入侵韩国,秦赵边界的压力渐缓,给了赵国一丝喘息的机会,可也不能掉以轻心,于是,赵王偃不敢在秦赵边界设防,害怕刺激秦国人的心理,当即下令乐乘返回朝中处理政事,提防秦国一旦攻下韩国后,转而攻打赵国,朝中也好有大将坐镇。
十二岁的甘罗请缨出使赵国,赵王偃为了结交秦国,亲自划出五座城邑送给秦国。
在与龙台大臣商议之后,赵王偃下令雁北三郡统领李牧率军前往武阳城,攻打燕国武遂城。当初武阳城是与燕国交换而来,与武遂相邻,如今武遂城恰好在赵国的包围之中,不拿下武遂,赵王偃都觉得有些对不起燕国的好意。
赵国若是要恢复元气,必须需要大量的领土和民众,而赵国位于秦燕之间,向西发展便会惹怒秦国,向南发展又会破坏魏赵联盟,因此只取了魏国一城。
也只有羸弱的燕国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况且与赵国积怨已深,赵国只能向东发展。
秋收之后,雁北三郡的官员采用了夏无言创造的计算方法之后,很快便将税收收取完毕,有了充足的军粮,李牧点齐三军,开始向武阳进发。
在之前赵匈大战之中的很多将领得到升迁,熊振领大军驻守云中郡,司马尚驻守雁门郡,赵俨驻守代郡,颜聚则去了朝中任职。
李牧依然是中军统帅,右军统帅任命于夏无言,左军统帅任命于近来大放异彩的傅袛,共十万人从雁门郡出发,穿过地势险要的军都径。
四日之后,大军抵达了武阳城,武阳县令本是燕国人,两年前被交换到赵国,一下子又成了赵国人,眼看着那沙尘滚滚的十万大军,武阳县令吓得脸都绿了,好在大军只是在武阳城外驻扎,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夜派官差送上酒肉犒劳士兵,得知了赵军此去出战燕国,又派人送上干粮,巴不得他们快些离开。
……
就在赵军驻扎武阳的时候,咸阳宫下起了入秋来的第一场雨,天气愈发的湿冷,左右回廊拐角处还有未完全干透的雨水痕迹,瑞兽屋檐上的雨水在檐角聚成晶莹的雨珠,又轻轻地落下来,檐外的那片雨帘时而被风斜斜吹散,打在嬴政的脸上,冰凉一片。
花落花开又一年,曾经的总角稚童渐渐长成了俊美冷厉的华服少年,似乎长大只在一瞬间,昔日的玩笑言语仿佛化作此刻冰凉入骨的雨水,每一滴都在提醒着那不可磨灭的记忆,有些人有些事,早已铭记于心,又如何能够忘怀。
嬴政负手站在雨帘前,任凭雨水轻轻落在脸上,那股透骨的冰冷才能让他麻木的心略起波澜。早前传来捷报,蒙骜大破韩军,取韩十三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嬴政冷冷一笑,眼神一如既往的阴鸷。
挂在墙上的风车呼呼转动,打断了他的沉思,他蓦然回首,不禁敛了眼,温和地望着那简陋的木制风车,即便是这般看那风车转动,他也能看上一个时辰。
忽然锵然声响,一道寒芒暴起,剑势行云流水连贯洒脱,薄格剑锋于那绵绵秋雨中,截断一片雨水,嬴政转身翻腕,剑势瞬间凛冽生风,剑气如惊涛拍岸,又隐隐带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微微一笑,剑势里又带了些温柔,曾有人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可以练剑打发时间。他很想当面对那个人说,一年来他从未间断过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