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斜阳知道小义父说的都对,可他的心还是痛的。九年来,他有一半时间随侍晋王身侧,别人都以为他是他的义子,理当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愿意陪着他只因为那个人是晋王,是陈玉,是那个衣袂翩跹,白衣胜雪,宛若神邸地晋王陈玉。其他任何人又怎会入得了他展斜阳的眼。
晋王眼中的感伤丝毫不落地被他捕捉到,深深地映入他心底。他轻轻把头靠向晋王肩头,低语着:“我还是个懵懂稚子时,初遇小义父。那日起我的人生轨迹便已不同。”他的眼睛看着晋王的侧脸,眼神迷迷蒙蒙,似是穿过如梭岁月看向了九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个头戴银盔,白袍银铠地身影撞入我眼帘的午后,阳光从他的铠甲上折射出来,我的眼睛都被晃得睁不开了。我从没想过原来有人能把一身铠甲穿得如此丰神如玉,如此英挺不凡。我一直以为大哥已是天人之资,却发现跟小义父相比,他不及十之二三。”
晋王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九年前。那日回京述职的他途经宸熙宫,不知怎地看到七皇弟和九皇妹正在玩耍,勾起玩心,他叫过他们。随口问道:“你们在玩什么?”
“三皇兄,我们不是玩,我们在学习行兵布阵。”
陈玉挑眉笑道:“哦,行的什么兵,布的什么阵?”
“就是这个。”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陈玉回头看向幼童所指地上,纵横交错地排列着青黑两色鹅卵石。仔细看去,竟真的是两方阵列。青石一方所布是常阵之形,他心头微震,道:“青石一方是谁布的阵?”
“自然是我。”幼童骄傲地拍拍胸脯。
“嘿,那你说当敌军兵强卒锐,如何制胜?”
“用兵贵知变,知用其计,应避其风头,攻其不备。行兵者算则胜,不算则败。”
“哈哈哈,”陈玉朗声笑道:“好一句算则胜,不算则败。你是哪家将门后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
“那你又是谁?”幼童眨着水汪汪地眼睛问他。
陈玉笑着指指自己:“我吗?陈玉!”
“陈玉…陈玉,七皇子叫你三哥,你也是皇子?”
“嗯,是吧,哈哈……”
“我叫展斜阳,我爹爹是展洛天。”
陈玉一怔,他没想过这幼童会是展家之人。但随即他便暗自称是,怕也只有展氏这样根深蒂固的世族门阀才能教出如此聪颖智慧的孩童来。
“那日情景我此生难忘。”展斜阳脸上洋溢起纯真的笑容。
晋王心中何曾不是如此,那一日不只是改变了展斜阳的人生轨迹,也改变了他的。
他还记得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见到他时,眼中愁绪翻涌,若即若离。
从懂事起他就知道父皇喜欢他,但更忌惮他。他听过那个传言,他的母妃为了回护他,常年青灯古佛吃斋茹素,活得如同隐形人般,只怕他父皇疑心更重。可他的母妃还是在他十一岁那年离他而去。
父皇最终还是忍不住抱住了他,他记得父皇的眼中有微微泪光,他的父皇对他说:“边关苦寒,皇儿辛苦了。既然回京便多呆些时日,镇阳关就由韩将军前去镇守吧。”
他想笑,生生忍住。不过一见面便要去他的兵权,果然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当晚回到皇子府,不知出于何种心思,陈玉修书一封给展洛天。这封书信将他与斜阳纠葛在一起,这九年来相互依伴,他已没了当初想利用他的心思,他于他只是心爱的义子。他早已不忍心将他卷入这番争斗中来。
展斜阳抬头看了眼晋王,一字一顿道:“今日,小义父多方思量斜阳不敢不从。斜阳理解但心意难平。”说着紧紧抱了一下他,疾步离去。
晋王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轻浅地呼出一口气,叫道:“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