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凝向身后一摆手,动作连贯自如,身上的轻纱随着手臂微微晃动,她本家不是习武之人,穿的更为繁复一些,倒像是哪家大家闺秀一般,接过药箱的手也是保养完好,嫩白修长,“江湖风言风语,都说无尘公子与方盟主不大和睦,看来,风言风语也不算是妄谈。”
石音听出他们话中机锋,眼下罗书漠不在,萧淮初一个人又是有求于人的一方,难免显得势弱一些,“夏侯姑娘这话不敢乱说,师兄他只是担心方盟主牵挂分心,眼下百蛊宗覆灭之事疑点颇多,方盟主估计分身乏术,自然不敢让她担忧。”
夏侯凝上下打量了她一遭,倒不是用那种敌意的目光,更非挑衅,目光柔柔往她身上一扫,就好像是看到一株上好的灵芝一样,酝酿出一种惊喜的眼神,“原是如此,倒是我会错意了,萧掌门勿怪。”
石音被她看的直发麻,她眼睛里的光芒太亮了,让人不敢直视,也不管会不会被冻死,往她师兄那里小小的挪了挪,“这位姑娘就是平阅派特意派来与我搭手的么?多谢萧掌门思虑周全,行事也可以更方便一些。”
萧淮初把袖子一抖,借着掩饰石音赶紧又往他身后挪了挪,他背过手去,微微欠身道,“夏侯姑娘千里迢迢赶来,平阅派自然要为姑娘准备好一切其他事,姑娘费心了。”
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萧淮初对夏侯凝现在也有点不大放心,虽说夏侯凝从小就和云楚璧分开,可毕竟他们家依附在剑栖山庄这么多年,藕断丝连,不敢不防。
夏侯凝的步子很稳,步履窸窣间带出一阵清淡的药香,石音走在她身边,眼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每每都能和夏侯凝对视上,她略有些慌乱的错开目光,后者温婉一笑,也不多言。
她的笑容带着点示好的意味,唇角旋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素雅的就像是平阅派刚刚开过一轮的梨花,漫山遍野的雪白色,倒像是寒冬腊月的银装素裹,虽好看平和,但到底落了一层霜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恐怕要劳烦石音姑娘帮我配方采药之类的,你也莫要担心,若是真的形势凶险,让楚璧去便是了。”她利落的摘下药箱,从里面翻出来一大堆东西在一张空桌上分门别类摆好。
石音小心试探道,“你……和云庄主很熟?”
夏侯凝带笑剜她一眼,“这样明显的套话石音姑娘也敢问出口?”她一甩散落到胸前的墨发,好整以暇道,“那不如石音姑娘先给我讲讲,你那体内醇厚的内力是怎么回事?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不算亏吧?”
不愧是有名的名医神手,习武之人的内力如何她早就摸的七七八八,对于年纪轻轻的姑娘体内居然有干净纯粹的浓重内力,她不奇怪才是最大的奇事,她刚才拉住她的一瞬间就搭上了她的脉搏。
石音深呼吸一口气,“我死过一次。”对于这件事情,她现在也没有那么大的波动了,语气就和我刚吃过饭一样没什么差别,“夏侯姑娘应该知道的,救命用的往岁镯,本来就是夏侯氏一族上古流传下来的宝贝。”
夏侯凝单手托腮,眼神愈发明亮,“真是个实诚姑娘,原来萧淮初从我这儿要往岁镯就是要救你啊。”她指尖在桌面敲了敲,称了句好,“我喜欢你这种实诚人,现在在江湖上有多少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这种真是少见,是因为死过一次么?”
她的语调轻快,仿佛窗外飞过的几只蜻蜓,沾水留涟漪,去后无所寻,滴滴答答敲在石音的耳膜里面,摸不准是夸赞还是感慨,或许两者都有,她静静垂手待在一旁,听她的下一个回答。
“我和楚璧么……旧相识了,小时候一起在剑栖山庄长大的,后来嘛,”她苦笑了一下,然后忽然郑重起来,眼睛望着她,用一种近乎责问却又不狠厉的语气说,你见过那么大的山庄被一把火烧起来的样子么?
石音有些瑟缩的摇了摇头,她指尖依旧在敲打着,三言两语就勾画出十多年前仿若人间炼狱一样的情境,断壁残垣,烧杀抢掠,年少的小女孩被父母抱在怀里,手指还想去抓掉在地上被碾的不成样子的纸风车。
七彩的,很好看。
而云楚璧的表情,在渺远的岁月里却已经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了。但她还能很清楚的记得那风车被夺走时的心情,对面孩童的表情或是神色,已经完全被笼上一层纱,无所追寻。
“十多年没有联系,三年前方盟主匡扶剑栖山庄东山再起,我父亲已经过世,夏侯氏一脉担在我身上,楚璧来找我,希望夏侯氏继续扶持剑栖山庄。”她笑笑,“我答应了。”
或许是对年少时抛弃云氏的悔恨,抑或是对年少时光不可追的懊悔,夏侯凝几乎连犹豫都没有,对着风尘仆仆带着厚重面具的少时旧友,他说一句,她就立刻回到剑栖山庄,回到他身边。
但她不傻,她已经能感觉到两个人早就不似儿时那般如同姐弟交情,云楚璧现在更像是给自己又加了一层屏障,令人捉摸不透,这种感觉是很不好的,让她就算想道歉都无从开口。
说什么呢?对不起,当初不该扔下你们不管不顾。抱歉,当时夏侯氏一族选择立刻舍弃,没能顾得上你们。就算说了,云楚璧肯定也是那样的笑容,滴水不漏,语气平淡说,没关系。
她要的并不是这个。
但是如果让他怪罪,又有什么用?夏侯凝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咽下去,明明通识药理的姑娘却好像吞了苦参,苦的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石音的袖子落在眼前才让她堪堪憋了回去。
“夏侯姑娘也是个实诚人呢。”石音笑笑,自然而然递上一张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