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端午已过。罗家的三书六礼早已齐备。
那日,天才蒙蒙亮,迎亲队伍乘着挂红大船,早早停靠在码头上。只等吉时的到来。离吉时还有一个时辰,那些人早已急得不行,打鼓的按捺不住敲了两下,唢呐手就跟着朝天吹起来,别的人又纷纷跟上。看热闹的再一通说笑,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客栈这里,也在前一天就打理妥当。四下的门窗都贴了红纸,大红灯笼挑得高高的。当爹的也早就坐不稳,起身里里外外地忙碌,招呼着帮忙送亲的乡邻。
吉时一到,罗家的大花轿便停在门口。那硬衣的轿子,雕着花,挂了红,由四人抬了。迎亲的高头大马领路,几个外乡请来的乐手跟着,敲锣打鼓,竹笙唢呐奏起一路,好不气派!
随着门外的爆竹,一阵噼里啪啦乱响,阿爹将女儿送出了门,上了轿子。想到从此将一人终老,他也不免心中哀伤不舍。但念起女大不中留,好在桃枝嫁了个好人家,得了好归宿,真是悲喜交加。他强忍着眼眶里的两潭浊泪,目送迎亲的队伍上了船,欢天喜地的往下游漂流而去。
坐在轿子里,桃枝既觉心中如蜜,又感阵阵忐忑难安。一路上不住地想着,新郎玉尊长的什么模样,嫁去的罗家又是什么模样。自己从未见过拜堂,会不会给阿爹丢了丑?
……
此去罗家村,路途不短,须得船行半日,上岸再走大半天的山路。清早出门,到得罗家的时候,天应当已黑了。
行船顺风顺水,倒也轻松。只是那半日的山路,全要仰仗轿夫的脚力,紧赶慢赶才能赶在吉时进门。好在罗家是备了两班人马,轮番抬轿,力求不在路上耽搁。
山道弯弯曲曲,两班人却一口气都不敢歇。一是受了主家的重金,轿夫也必是很卖力气;再者,近来山里匪患日益猖獗,都怕出了什么岔子,无人担待得起。
山里土匪着实不少,分了好几股。
东山的铜头领着一股,专门趁着天黑摸进村寨,打家劫舍抢钱抢粮抢女人,得手就跑得没影。铜头也忌惮官府,因此从不敢进县城活动。势力大一些,跟官府往来密切一些的大户,铜头也从来不敢染指。
西山的拗蛮子也是一股。这伙人就恶得很了,无论大小,不分贫富,不拘手段,也拦路打劫,也翻墙钻洞,也砸门破户,钱粮牛马人,无一不抢。从八岁到八十岁,一概不论,真是逢人便抢,入户就夺。
他们各自盘踞一方,算得上一方之霸。另外一些散兵游勇,四处流窜的流氓无赖,就不足为道了。
但闹得最凶的,要属韦一刀兄弟。在韦一刀眼中,铜头是个孬种,是屎坑里的蛆虫;而拗蛮子是个杂种,人说盗亦有道,拗蛮子属于那种无道的浑货,什么事都干,毫无道义可言。
韦一刀只觉得自己兄弟最是有种。他们轻易不入户行劫,只做山上野外的买卖。他们常年住在山里,在崇山峻岭之间,也不知是在哪一片林子,哪一个岩洞,哪一道沟里。他们飘忽不定,像一群野鬼,你无法料想得到,他们在哪一处等着你。
而桃枝万万没想到,在客栈里的几个骑马客,正是韦一刀兄弟的人马。
那日,他们才从东山回来。带了份“大礼”拿去送人。
在东山的一个坳口,这伙人刚刚伏击了铜头的人马,并且漂亮地得手。
秃子早就看那铜头不入眼,恨不得早早除了他。原想派人探到铜头的老窝,再带上一班兄弟,清晨杀进去砍个片甲不留。但老二四海却不赞同,提了个什么以逸待劳的计策。
四海读过两年书,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满脑子的什么三十六计,什么七十二谋。
秃子也对弟弟言听计从。
韦一刀于是依老弟的安排,派了两个兄弟,盯紧了铜头的一举一动,一有大动静赶紧回报。
而那日正好探子回报,说铜头带足了弟兄家伙,倾巢而出,估摸着是要下山干票大的。一问去路,想是奔了罗家村去。
罗家村里有个大户,确实有些斤两。当家的罗高元是外来安家的,也不知为何,当年竟选了这穷乡僻壤,来此落户之后,购田置地,打点各路,乃至向来跟官府往来甚密。
只是去年年下,罗高元那老鬼想必命数尽了,在院里忽然跌了一跤,竟翘了辫子,留下两个儿子和不少田地产业。
罗家两个儿子,一个大名罗玉尊,一个唤作罗玉宝。话说弟兄两个也都实在,是本分操业之人,从未听闻出过什么奸诈耍滑之事。
——铜头这老蛆,从不敢惹官府的,这下竟敢去劫罗家。想必是有什么好事,令他豁得出命去。
秃子闻讯兴奋莫名,摩拳擦掌地说:
“四海,这老蛆拼了命去咬的,必是大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