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师庙时,天已快黑了。
几个人围坐八仙桌,各有思绪,无心言语。
我们那日所去的大宅,或许真是一个幻象,一个罗家冤魂带我们进入的虚幻世界。但那个幻象又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无法相信,从头至尾都只是幻觉。
始终纠缠着艳儿的,是那个水鬼。如果都是谁制造出来的幻影,他为何要造出那个水鬼呢?他有什么企图?
我又想起读书时,先生讲过的一个故事。《庄子?齐物论》有记载: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先生说,庄周梦到自己变成了蝴蝶。那身为蝴蝶的感觉,真实得令庄周怀疑自己原本就是蝴蝶。而身为蝴蝶的自己,梦见自身是由人幻化而来的。于是,究竟是蝴蝶梦见了人,还是人梦见了人?我们的梦和现实,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这问题自那日起,也一直在我心中,悬而不决。但我想,每个幻境中的人,或许都认真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现实。
假若我们那日所历,只是谁的法术造出的梦境,那么,一草一木一人一影,都是梦境之物。如此说来,大伯爷也是,白莲也是,水鬼也是,那个骷髅也是,乃至我身上的疼痛和伤痕也是,甚至于,在我身外的一切都是,包括始终与我同历一切的艳儿,她也是?
这念头简直疯狂,我已不敢再想下去。
我可以想别的。譬如,时间。如若只是坟场的一场大梦,我和艳儿那场梦究竟是做了多久?
人说,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想到我们在井底的几个时辰,石头这里已经过去三日,我不免心有余悸。若是如三公的推断,我们是误入了阴界,在那里见的大伯爷。那我们两个大活人,既无烧香请神,也未开坛做法,又是如何去了阴界的?难道,那口不起眼的枯井,是阴阳接驳的通道?
三公听了直摇头。阴阳毕竟相隔,哪有相接?无人接引,阳间的人如何去得阴界?
如此说来,谁才是那个接引使者呢?白莲?艳儿问道。
我说不对,白莲可是水鬼之后才出现的。
又或者,枯井是个法师们所说的结界?
那又是谁施法设下的结界?
——太多无法解答的问题。石头连喊脑袋想得疼痛。
世事何须多问,三公站起身来,既然都平安无恙,就且吃且睡吧。
石头才说,是啦!还是三公最得要领。吃饭吃饭。哥哥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艳儿也正将饭菜端上来。快吃快吃,吃完好好睡上一觉。天大的事明天再想。
想想也是。我确实很久没能睡个好觉了。
吃饭!
二更已过,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我便翻身下了床。
小心地将门带上,我走到外面,艳儿和石头已等在那里。
就知道你也不甘心这么睡了。石头哈哈一笑,甩了甩手上的绳索。
你们这是……
下井!
三人相视而笑。
罗家院门的钥匙呢?艳儿问起。
石头想了想,不想惊动三公,便不能走大门。莫非我们要翻墙进去?
我说,从哪里出来,就从哪里进去。咱们走东门。
石头乐了,对我竖起大拇指。我知他觊望打开东门已久,如非开门遇见我们,上次他早就穿过东门,进了罗家。说来也幸好有他,帮我们开了门,我和艳儿才不至于困死于密道。
石头,上次亏你救过我们一次。
你这小子,现在才想起谢我。迟了!你先留着这一声谢,等下次我要你救时再还。
我使力在他肩上拍了拍。那我们走吧,要下井就趁早。
刚要往东门去,又听见哪里打翻了东西。我听得真切,正是院外传来的。连忙赶了过去。
途径三公门口时,我特意试了一下,门已锁好。
再向里走,穿过走道,到了尽头那扇后门。
我仍是小心地将门拉动,先开一条细缝。门外的棚子下,依旧点着红烛,那副棺木一动不动,仍停在那里。
那晚你们就是在看这个?艳儿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