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清安这个名字,给位于江陵府的这个小镇,带来了幸运与和平。无论是十一年前的那场改朝换代的巨变,还是现在的平静祥和。清安县抛尸荒野,阴暗龌龊的勾当虽然也有,就比如向家老大的事件。只有深陷旋涡中心的几个当事人,才深刻体会到了祥和下的丑陋恐惧。但小镇呈现给大多数老百姓的,还是一个平平安安。
所以随着马三在大梁朝的金字招牌“万牌坊”被杀的消息,逐渐传开,这个安宁小镇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
老百姓们会恐惧,这种当街杀人的行为,粗鲁地撕开了清安镇平静祥和的假象,老百姓们意识到了,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安全。连马三这种有权有势的地头蛇,人家说杀就杀了,那自己这种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凭啥活得安安稳稳?
恐惧的同时,又有人会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敢杀马三?马三本人作恶多端,为害乡里,恨他的人自然多如牛毛。但谁会真的有这个胆子,去杀一个有背景、有靠山,周围恶霸簇拥的凶恶地痞?清安镇九成九的百姓,都自认没那个胆魄和实力。
大多数百姓,表面上对凶手这种猖狂行为,长吁短叹,世态炎凉。可暗地里还是忍不住叹上一句:“杀得好!”
大多数人就是这样,自己无论日子过的如何艰苦,如何被欺凌压榨,他们没有勇气去反抗斗争,努力改变现实。却总想着有一天,自己一觉睡醒,坏人坏事会自动消失的干干净净。从此,天下清平。
总而言之,马三的死,给这个不见烽火的小镇,注入了一针兴奋剂。
清安镇一共两万多户,这两万户分别在十三条街区扎根。其中又以瘦马街最为繁华,古道西风瘦马。整个卢青街的产业加起来,恐怕还不够在瘦马街购置一幢豪宅庭院,是真真正正的寸土寸金。能在瘦马街落户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大官人。
一幢富丽堂皇的府邸,坐落于瘦马街正北处。气势相当不俗的府邸,坐北朝南,府邸大门左右,两尊青纹石雕刻的貔貅张牙舞爪,眼若铜铃,一看就是出自秣陵的能工巧匠之手。
府邸内院主阁,有两人相对而坐,中间一张金丝檀木方桌,桌上随意摆放着几盏紫砂茶具,几缕轻烟缥缈,茶香沁人心田。
方桌左首是一位身穿织锦圆领长袍,一副富家翁扮相的中年男子,他此时正往那紫砂茶壶里冲茶,一双戴着班玉戒指的大手上,不合时宜地长满了厚实老茧。只见织锦富人慢慢地把水面浮珠的水汤,沿着茶壶边缘冲入,高冲低洒,稳稳地让茶汤到了壶口,没有丝毫急躁。
与织锦富人相对而坐的是一名黝黑汉子,一身朴素劲装,健康的肤色和壮硕的肌肉,就像是常年劳作的庄稼汉子。可黝黑汉子身上隐隐散发的气息,却令人胆寒。那是一种久经杀伐的气息。想必没有人,会傻到将黝黑汉子,当作那老实淳朴的庄稼人。此时黝黑汉子正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耳中只有那织锦富人冲泡茶汤的簌簌之声。
“马上就要到那秋收时节,在下拜托韩兄的事情,您还记在心上的吧。”织锦富人一边仔细刮着茶汤的泡沫,一边开口问道。
“你们万牌坊,放着那么多能生钱的生意不做,偏偏打上了粮食的主意,现如今天下太平,岁物丰成,家家都有富余的粮食。怎么,你谢老板闲着钱没地方花,还是万牌坊缺人手?要屯粮食玩儿?”
被织锦汉子称作韩兄的黝黑汉子依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要是缺人手的话,你谢老板一句话,我韩立轩马上出人出力。要是闲着钱多没地方花,不如谢老板您把门下的一些小生意,让韩某来帮忙打理打理。”
“韩兄说笑了,万牌坊虽然家大业大,那也是大老板们的产业,我谢乐闲只是个跑腿的而已。纵然你我交情深厚,在下也没有权力把大老板们的生意,交给韩兄您呀。”
织锦富人用汤勺缓慢除去茶汤的泡沫,动作轻盈至极,“至于为何屯粮,那也是大老板们的意思,在下也不敢妄自揣测,自然是那造福百姓的好事,还得有劳韩兄了。”
黝黑汉子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是自然,你我合作多年,这点小事,我们钱权酒色帮还是可以办到的。”
“哎,生意有大小之分,事情可没有大小之分,在我这儿,只要是生意,就是大事情。”此时织锦汉子,正用开水浇淋茶壶,使热气内外对攻,茶香已经逐渐在他的细心烹制下熬了出来,“还有,不是你我的生意,是老板们的生意。”
黝黑汉子显然早已习惯了谢乐闲的咬文嚼字,对此置若罔闻。
织锦汉子放下手头的动作,望着依附在茶壶外的水珠,随口道:“今日未时,万牌坊的事情,韩兄听说了吧?”
“一个愣头青,杀了一个小地痞。听我的人说,这小子是在为什么人报仇?”韩立轩睁开了眼睛,郑重说道。
“是卢青街的一个孤儿,叫曾毅。为自己被害死的掌柜的伸张正义,竟然在我万牌坊动手,当着十多个地痞的面,杀了地痞马三,一刀封喉啊。”织锦汉子神色轻松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