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第一个做榜样,越来越多的军士围着那些长杌上稀奇古怪的宫廷用品指指点点,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元诩趴在裘榻上听着那嘁嘁喳喳的议论声,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陛下听老臣一句,万乘之尊岂可如此轻佻,”好不容易进到大帐里面,元遥扶了一下前额蓬松的乱发,白亮亮的一大坨雪样的发丝更贴在鬓角不为所动,自己只得用指甲把那一坨挑上去再拿发簪别好,然后在戴上头盔。
他听了小皇帝的慷慨陈词也很激动,但仍然不建议元诩这样做,“刚才场面这么乱,老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万一有个闪失,如宗庙社稷何?”
奚康生仍旧披着那身布满划痕和血污的战甲,元诩在裘榻上翻个身睁眼一看,见他头盔系在下颌的丝绦打结处已被狂热的军士挤到了左腮边,此时勇武善战的奚大将军看起来就像个葫芦娃,“陛下,这可比打仗都累啊,”见小皇帝正看着自己笑,奚康生赶紧诉苦道。
随即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您就该听老都督的劝告。”
“可不,”陈景真的环首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挤掉了,“这都是些泥腿子大老粗,陛下何必如此轻贱自己,和他们说那么多话?”
五天来,元诩受了无数的叩拜,已从早先的不适和反感变成了现在的暗爽,但听三人对军士们的这种口吻还是有些不高兴。
当然,小胖墩知道:民族、地域、阶级、时代思潮,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的因素形塑了六世纪初中国社会的整体风貌,元遥等人看待普通军士的有色眼镜,不是自己一朝一夕就能摘下来的。
这是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理念绝不可能被广泛接受的时代。
“嗯,辛苦各位了,”元诩淡淡一笑避而不谈,穿上一件厚实暖和的称身里衣,立刻感觉好了不少。出宫时贴身的那件羊羔皮里衣,已在冲觉寺脱下来给那个脖梗中箭的羽林卫裹伤了。穿好后转头向元遥说道,“老人家,请您派得力部下帮我办七件事。”
“一,向宫中的侯刚传话,累坏了的宫人内侍就替换下去一批,轮班休息。也可以从民间雇佣熟练的厨工仆妇进宫帮忙,工价需照平时的三到五倍支付,不得威逼强迫。无论如何,必须保证明日卯时之前营中的将士都能吃得饱、吃得好,”元遥治理地方多年,指挥作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轻重,‘嘭’的敲了一下胸口点头应承下来。
“第二,这个物事,请您按照图中的形制,发动城中一切人力连夜赶制,工价从优。注意一点,这个东西左右手是不同的,两个摆在一起构成‘轴对称图形’,”元遥接过来一看,见两团物事,既像‘珊瑚’又像‘鹿角’,也说不清究竟像个啥,“粗陋一点没关系,但一定要快,用料不能升,要厚实。六万多将士,最迟明早饭后,必须人手一对。”
“第三,派人绕到洛阳城西的退沽里和治觞里大量采购醇酒回来,这二里的居民都以制蘖酿酒为业,库存量应该不小。如果品类繁杂,则首选烈酒,最烈的越好。口感越烈说明酒精纯度越高,杀菌效果也就越好。否则的话,颐酴、白堕酒、愈疟酒、粟米炉酒、夏鸡鸣酒、神曲粳米醪……不挑好坏,是酒就行,通通给我买回来,”元诩看着白胡子老头疑惑不解的目光继续说道。
“第四,最迟到明天晨起,我需要大量的细麻布,裁成半尺宽的窄条,全部用煮沸了的开水浸泡一刻钟,而后烘干备用。做这个事情也需要大量的人手,请您尽快完成,所需一应费用,告诉尚书度支郎中朱元旭就行,”说着一指帐中一个鹰钩鼻子的郎官。
“第五,请您暂代洛阳令之职,发动僚属招募大量民妇照料伤员,告诉大家:不可能每个人都有机会上战场手刃仇寇,但凡是家中有亲人被胡贼杀害的,你哪怕照料好一个伤员,也算是为惨死的亲人尽了一份心。”
“第六,对山胡俘虏的审问工作要连夜进行,可以用刑,但不能危及性命,留着他们还有用;对解救回来的百姓,甄别工作要同时进行,详细记录备案,对可疑人员要慎重对待。”
“第七,全城范围内征用百姓家的铁锅,在寺周民房内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烧火煮水。同时高价收购大容量的储水器皿,迅速汇聚到寺周房屋内。类似冲觉寺的那种荷花缸,通通弄过来,下面架上柴火,让里面盛的水保持不冻结。我们将需要大量大量的水,不怕多,越多越好。”
“可是陛下,”元遥明白前两条的意义,但越往后听越懵,最后白眉毛都拧成疙瘩了,“采购烈酒和细麻布,还要煮沸浸泡烘干,这有什么用?还有,为什么只招募民妇,不怕大家风言风语的吗?大户人家的女孩儿不会愿意出来做这种事的,”元遥看看小皇帝的表情,“俘虏,已经杀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