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手中攥着的那根亮晶晶的稀罕物事,飞速的在一个四四方方的蓝色东西上记录着什么,那东西边沿还‘镶嵌’着一圈形状怪异的‘亮银’,外皮还‘写’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纹饰图形,或许就是崔氏医门独家发明的诊疗秘器。
总之,这小胖墩长得这样敦实,衣饰又颇考究,还是个识文断字的,定非城中小门小户的寻常百姓……
但没过一会大家的讨论焦点就又回到一个多时辰之前皇帝陛下颁布的新军礼和许诺的丰厚赏赐上去了,重新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据我们的幢主王老六说,他刚才可是挤近了去看的。好家伙,拇指肚大小的珠串,几十粒珠子每一粒都一般大,火光一照五颜六色的!怕不是世宗皇帝的贵人平日戴着的东珠,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哦……”
另一个则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可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当真以为皇帝会把那么贵重的物事赏赐给咱?做你的梦去吧!谁要是侥幸立个大功,能把明年的租调给你免了,就烧高香喽……”
“我不管!反正一家老小整天吃糠喝稀的!皇帝老子是金口玉牙,不信他还信谁的?刚才老幺过来一说俺就乐了,告诉他明天一定冲在最前面,争取杀几个山胡的大头目。弄不好就能得一堆赏赐,家里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头一个军士反驳道。
元诩连着看了几个‘病房’,里面安置的都是受伤的州郡兵,所以始终没人认出他来。刚开始众人看这个奇怪的小胖墩还纳闷了一会,后来呆得久了也就没人理睬他,大家继续低声交谈着。
一个瘦小的军主当着元诩的面就叹了一口气,“你们都别傻了,从古到今当大官儿的哪有一个好东西?这当皇帝的,怕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他们这种人说的话,哪里还能作数?就拿我们家乡来说吧,熙平元年你们猜是哪个做的相州刺史?”
旁边几个人听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立刻就被勾起了兴趣,连声问道“是哪个,鲜于大哥你快说嘛,是哪个?”那军主一张驴脸拉得更长,又重重叹了口气说,“是奚康生!”
一屋子人已见识过了奚康生战阵上的威风,所以都“呀”了一声,“这奚康生打起仗来那是没得说,但在我们相州做刺史的时候恨得我们牙根都痒痒,”那瘦小军主唾沫星子横飞,眼睛都快立起来了,“一户人家的岁调,他硬是要征八十尺!还不是想秋赋入库时得个上等考绩,好让朝廷认为他能干吗?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我们背地里都管他叫‘奚扒皮’!”
屋里众人闻言都吐了吐舌头,“我的老天爷,八十尺!”
“让你们交,你们就交,还真听话!”一个年轻后生哼了一声揶揄道。
“呵,你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那奚康生带兵多年,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做州郡长官时也把军律那一套搬了过去,稍不如他意便刀斧立下!连鞭扑杖责都省了!莫说征八十尺,他便要征一百尺的岁调,只怕偌大一个相州也没人敢说个‘不’字,”瘦小军主缩了缩脑袋,“否则,哪里还有命活!?”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刚才那出言讽刺的莽撞后生。
“话说回来,我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婆娘也在年前病死了,还指望着过完年就从弟弟家把我那七岁的侄子过继过来接续香火,结果狗日的山胡又开始闹事……皇帝说话算不算数,现在也不好说。等仗打完了,还有命的弟兄自然就知晓了,”这瘦小军主一边说着,一边扯下了肩上裹着的白布。
“老子在相州阳平做了这么多年的弓手,自觉箭法也算了得,犯不着阵前拼杀。这伤反正也不大碍事了,索性明天去前面看看,万一射死个把刘蠡升或者刘这升刘那升的,也好给那小崽子积攒些硬货,等他长大了用这钱娶上几房妻妾,生一堆大胖小子,”说到这里悠然神往,仿佛自己已牵着堆满布帛银绢的牛车回到了家乡,但刚兴奋起来的脸膛迅即又暗了下去,“就是不知战死了,皇帝能不能把烧埋铜钱送到我家里去,就算他讲信用,这一层层的上官又能欺瞒隐扣下多少……”
没人注意到此时正站在床间过道上的小胖墩和他复杂的表情。
暗中扈从的陈景真左右为难,出声呵斥也不是,不声不响也不是,跟在后面远远的看着小皇帝阴晴不定的胖脸蛋,处境尴尬极了。
“史料上记载‘康生久为将,及临州尹,多所杀戮’,看来果真如此,”元诩低头在电话簿上写下了‘奚绝不可再任地方行政官员’、‘置军牌、立遗书、如实发放、杜绝克扣’几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