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就反其道而行之:赐大将军杨忠‘普六茹氏’,所以隋文帝杨坚小时候的名字叫做‘普六茹坚’;赐大将军李虎‘大野氏’,所以唐高祖李渊的他爹李昞,小时候的名字叫做‘大野昞’~
这段诡异的反汉化进程可以视为隋唐大一统之前的一股支流(逆流):但是,这股支流在六世纪初的中前期,却是主流。
在这种大背景下,愿意付出巨大牺牲只为读书求知的薛孤延,才是真正的异类。
尤其考虑到:他是一个从小生长在代北的人。
代地作为拓跋部自西晋末年就开始经营的基本盘,是鲜卑保守势力最根深蒂固的。
“除了崔师傅,你……还想选择哪位大儒作老师,”元诩弱弱的问道。
“陛下,”薛孤延回答道。
过了一会儿见傻大个还是没开腔,“你说啊,朕听着呢,”元诩催促道。
“陛下,”薛孤延重复道。
“什么?你说你选择我作你的老师?”小胖墩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自从穿越以来,这是元诩最大的一次失态,刘蜞升带着山胡死士差一点就冲到眼前时都没这么惊吓。
“对,就是陛下。崔光大人我虽没见过,但听你说他学问大,你的眼光好,那就肯定错不了,”薛孤延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至于陛下,你学问有没有崔大人好我不确定,但是听你说话一大堆一大堆的,没学问的人肯定讲不出你那么多话。”
元诩:“…………”
但想到日后真要给这傻大个上课,小胖墩就感到头疼,当下咬了咬牙,“你既然拜在为师门下,就要好好听为师的教诲,今后不可再鲁莽闹事了。”
“朕也不要你的铜钱布帛,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今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朕抽出时间来定时教你读书,”元诩正色说道,“但若是违背了这个拜师的条件,就请你另请高明吧。”
“好,什么条件,”薛孤延大黑脸蛋子上洋溢着久旱逢甘露的喜悦,“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一年之内滴酒不沾,考验你的诚心和定力;一年之后可以喝酒,但每次最多不能超过两角;而且,凡在战时均不可饮酒,”元诩笑吟吟的看着这个嗜酒如命的大汉,“能做到吗,你好好考虑一下。”
“这个……”薛孤延咂着嘴,“一年都喝不到酒……”
薛孤延自八九岁起每日必饮醇酒一斗,好坏不论,必须一斗。肉可以不吃,甚至饭都可以吃不饱,酒却不能不喝。
可以说,酒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你可要想好了,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这叫‘言出必践’,是我元氏学派中最高要义之一,”元诩说到这里差点没憋住笑,“一旦破戒,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哦。”
“好,我答应了!就照元老师说的办,弟子薛孤延说到做到,”傻大个子狠狠跺了跺脚,仿佛是在下很大的决心,却忘记了自己膝盖上的枪伤,跺完之后疼得全身一颤,哎呦了一声。
“薛将军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们呢,”元诩转过头来冲着这些酒闹事的莽汉喊道,他本想重重的惩罚一下这些目无军法的家伙,但新收了弟子,心情大好,想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这下好,二百多张嘴同时张开,展开了一场空前深刻的自我反省,七嘴八舌的没法听清任何一个人说的内容,吵得人心烦。元诩很无语,心说“真是特么无组织无纪律都习惯成自然了啊,”当下也没制止,只是在嘴巴快速翕动着的人群中来回扫视着。
他很快就发现人群中有一个很帅的小伙子没说话。
于是小胖墩走进人群,直奔这个沉默的小伙子而去。
走得越近元诩越是惊讶,心中暗道,“有型,真是有型,妥妥的型男一枚啊,”和娘娘腔那种雌雄莫辨的美不同,这个‘众人皆言我独默’的小伙子却蕴着一股阳刚之气。
拷问着自己灵魂的众人见状都陆陆续续闭上了嘴巴,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自己人’跟着小皇帝走出了人群,“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生得俊美……”好多人心中不免生疑。
这人随小皇帝走到毡门口又要下跪,却被元诩拦住了,“站着回话就好,告诉朕,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这个小伙子躬着身子答道:“因为陛下还没下令让我们说。”
“而且,即便您命令我们说,大伙儿这么一齐开口闹哄哄的,陛下又怎听得清,”小伙子说完又躬着身子向元诩施礼。
“好,明礼数、知事理,你说说看,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元诩需要一个这样的典型。
“启禀陛下,小的与薛将军的看法并无二致,”小伙子略抬起头看了看小皇帝,见元诩示意自己说下去,便又躬着身子说道,“用您的话说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小的又想了几点:首先,军中负伤者不得饮酒,否则不利于伤口迅速愈合。这一点,除了少数精于医理之人,如崔大夫贤师徒外,无人知晓,事先也无人告谕我们。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孙武子当年行军法之前,也须三令五申之后,才施辣手将吴王的宠妃杀死。军中都是刀头上舔血的粗汉,大家平日喝酒都喝惯了的,军律条例中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规定,所以……”说到这里小伙子停了一下,又抬头望望元诩,见小皇帝的脸上不仅没有当众被冒犯的怒色,反而一副欣欣然兴致满满的样子,“所以小的觉得即便处罚了大家,对将士们而言,也是有失公允的。”
“嗯,说得很好,那么第二呢?”元诩眼前一亮。
“第二就是关于护士的权限,请问陛下,这‘护士’之‘护’,可是‘呵护’、‘护理’之‘护’?”
“没错,就是这个‘护’。朕想在各地军中,尤其是边疆各镇戍推行护士管理照料伤兵的制度。从前我们的勇士为国征战,受了伤也得不到照料,好些可以复原的却恶化致了残,好多本该活下来的却伤重丢了命,这一点必须做出改变。但好些细节还处在构思阶段,为慎重起见,朕想先在洛阳周边试点一下,若是效果好,再向全国大面积推广。”
元诩饶有兴趣的说道,“刚才说到护士,你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他有了一丝期待。
“小的认为,需要编纂完整细密的条款,对护士拥有的权限进行明确的规范,属于其权限内的事务,军中将吏人等必须无条件接受,不得违背、不许发牢骚,更不得冲突顶撞;并制定相应的惩戒条款,由军事主官亲自监管,对不遵从护士管理的军将,依情节轻重实施惩处,使之不再由上官人为决定,做到有章可循,从而增加护士的威信,杜绝轻慢护士的现象……”
“很好,”元诩点了点头,这人思路清晰,能够从规章制度和增强威信两个角度着眼去保障护士工作的顺利展开,也算难能可贵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敛手施礼,袍袖上绣着的绵绵青山跟着晃动起来,“回禀陛下,臣复姓独孤,双名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