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常说:膏腴千顷,顿食不过一斗之米;华厦万宇,卧眠未足七尺之榻。这么多钱,又怎花得完?既花不完,便是放着。那么放在姨夫家里也是放,放在国库里也是放,放在哪里不是放?朕赐给江阳王龙头黄藤几杖、蒲轮驷马安车时便说得清楚:‘家国一体’。”
“我元氏这一大家子人都是皇魏的宗亲。大魏兴盛了,我们怎么会困窘?国家要是衰败了,我们又怎么可能富裕?不过短短的奢靡一段时日罢了,声色犬马口腹之欲,岂能长久?大魏一旦亡了,纵然家中有金山银山,我们命都没了,又能花得着吗……姨夫你说是吧?”
“陛下圣明,句句在理,”元叉回答得很干脆。
“好,国家有朝一日富强了,贿金以外的部分朕一定足额奉还,”小皇帝扭过头说道,“杨祯,你带人马到江阳王府走一趟,将姨夫所说的钱帛依数护送至国库中,谨慎小心,不得有误,”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杨祯一眼。
杨祯敲了一下胸甲,他也感受到殿中气氛的诡异,举步向外之前先望了一下跪在下方的元叉,见他腰间平坦并未携带兵刃,才低声对杨忠嘱咐道,“奴奴,你一定要时刻护卫在陛下左右,如影随形,切记切记,”见儿子郑重的点了点头,这才领命而出。
“姨夫啊,你总这么跪着,外甥过意不去啊,”元诩坐在龙书案后,拿起笔来刷刷点点的开始起草免官的诏诰,“张景嵩,朕说给将军赐座,他坐了吗?你是怎么做事的?”
张景嵩素来与元叉不睦,他是非常乐于见到元叉失势的,但看到小皇帝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一口一个‘姨夫’的叫着,倒也不敢太过造次,当下小跑着再次来到元叉面前连连哈腰,“将军,快请站起来这边坐,莫让奴才难做,”说着将手在龙墩上抹了又抹,“哎呦喂,看奴才给您打扫得干净又明亮。”
元叉默默的站起身来坐了上去,仍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对张景嵩言语中透露出的些许讥讽充耳不闻。
小胖墩写了一会,持笔在手,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突然想到,“都说‘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他做出这幅驯顺的样子给我看,莫非真要上演一出‘扮猪吃老虎’的大戏?”
这元叉在未来的正光年间呼风唤雨,与皇帝之间就差一顶冕旒而已啊:此等人物,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争权夺利?元诩想着想着,心里又打起鼓来。
“传朕旨意:立即关闭宫城,按照这两天的演习,将宫中警备级别上调为橙色;宣清河王元怿、都督汾肆五州诸军事元遥、辅国将军张虬、侍中元顺、奚难奚刚兄弟火速觐见;命崔延伯统帅洛阳城中所有人马,协同城门校尉陈景真严守诸城中四面关隘,非得我手谕,任何城外兵马不得入内,”元诩一想到这里,后背就涌起阵阵寒意,当机立断的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放轻松是不可能放轻松的,永远都不可能放轻松。
‘永宁寺事变’教给他一个道理,那就是——别怕小题大做。
在无法精准预判危机等级的情况下,草木皆兵并不丢人:总好过刘蠡升烧杀抢掠的惨剧再次上演。
若是十天之内发生两次那种规模的动乱,这洛阳城说不定就彻底毁了。
随着几个小黄门外出传令,宫中各处都骚动起来了,脚步声马蹄声窃窃私语声交织在一起,虽然还没到人声鼎沸的程度,但明显与方才的肃穆静谧不同。
坐在龙墩上的元叉侧头听了听,无神的双眼中略过一丝嘲讽,茫然的看着大殿四周,东望望、西瞅瞅,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嘴角还不时微微的翘一下,不知道是在笑皇帝还是他自己。
约摸半个时辰光景,杨祯回来复命了,“启禀陛下,江阳王府中的财物均已运入国库,钱帛的种类、数量与账目之间的核对工作还在进行,最迟申时完成后会报告给陛下。但据微臣粗略点算,不会有大的出入,”说到这里,杨祯看了看殿下坐着的满不在乎的元叉,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微臣觉得钱款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
“但是什么?”元诩看着杨祯奇怪的表情有些狐疑。
“但是陛下的二姨好像快不行了,”杨祯躬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