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蛮愧疚的,哥哥这个样子,我到美国来,不能说不是在躲他。”
她知道吴远作为土生土长的南都人,不大听得懂吴语,在只有他们两人时,便一直讲着带有口音的普通话。
“没事。”吴远嘴上这么说,心里在想:不论谁遇到这种家人都会想躲吧,您是躲到这儿来了,我可是没处躲呢。
为了避免聊不下去的尴尬,小姑又戴上园艺手套,对着一盆白玫瑰,边剪枝边说:“我能告诉你的不多,但从你爸妈结婚到最后,我也知道个大概。”
小姑说的“最后”,应该就是指妈妈大出血走的那天。
“你妈妈确实叫乐无韵,哎呀漂亮得不得了赖,虽然眼睛有些问题,但说她‘惊为天人’可一点不过分,那些香港的女明星,没一个比得上她。
“我看你那只眼睛啊,就是她传给你的。”小姑指着吴远的右眼。
那个年代不同现在,还没有美瞳,灰色虹膜的月离人出去都会被审视一番,只能说自己有眼疾。
“他们两个一直怀不上,后来嫂子说她老家有偏方,可以试一下,果真成功了,一试就灵,怀孕的时候也好好的,还是顺产,结果谁想到,唉!”小姑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些吴远都从何院长那里听过了,他还想知道更多:“那您当时在场吗?”
“唉,嫂子是个可怜的人哟,结婚生孩子,家里都没来人,全是我哥哥在照顾,可他一个男人,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就回去帮嫂子的忙。
“她生你的那天我也在产房外面,是夜里生的,第二天白天还好好的嘛。我后来帮她回家拿衣服,走得时候她还抱着你呢,晚上回来人就没了,哎哟怎么搞的嘛!”
小姑哽咽着,似乎还在懊恼当初不该离开嫂子。
“听说她出了很多血。”
“很多血?”小姑红着眼眶转过脸来,“血都流光了好伐?”
吴远不敢去想那画面,只觉得手上顿时没了温度,不住地微微发抖。
“我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她血流光的时候回!哎哟——”小姑眼角挣出了泪,吴远愧疚自己害得她痛苦。
“——都来不及推去抢救,”她开始抽泣,“病房都被血淹掉了……医生护士全挤着……你爸爸也倒在血里……每个人都是……唉……”
吴远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知道该不该抱住她,只能笨口地拍着她的肩说:“小姑,别想了,都过去了。”
“……哪有产后大出血出成这个样子的……这是老天爷硬要收了她……”
老天爷么?
吴远沉默着,若真的有老天爷,那他一定是个心狠手辣的老东西。
对一个刚生产的女人连一丝可以挽回的机会都不留下,铁了心要置她于惨死的境地。
“……然后我就去抱你,”小姑整理了下情绪接着说,“你倒挺乖的,什么不知道,阿拉远远可怜噢……”小姑说着来抱吴远,可吴远严重怀疑她是借用自己的衣服来抹眼泪。
“说来奇怪,”小姑终于放开了吴远,“我记得很清,当时你不哭不闹,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咕噜噜直转,抱你也没有反应,就像……”
“就像瘫痪了一样?”吴远心下一拎。
“哪能这么讲嘛?”小姑轻拍了三下吴远,想拍走他说的晦气话。
“那天是农历初几?”
“农历……这个谁还记得?只记得公历日子唉。”
吴远立刻掏出手机找出日历,把时间调至二十七年前,自己诞生的那一天:初一。
而第二日,也就是母亲离世的那天,农历初二,新月。
自己刚出生,就遭遇了新月初二,便已经开始有这种病症了么?
搞不好妈妈的惨死,真的是自己造成的。而手表上的月相盘,已经快指向那个代表新月的银环了。
吴远胸中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五分的混乱、两分的愧疚、两分的难过,还有一分,可怜他的父亲。
“哥哥受了刺激,连嫂子的葬礼都没法去,还是我和一些朋友帮忙操办的。等你上了幼儿园,大卫就带着我到美国,这些你早就不记得了。”
小姑没说全,大卫姑父是带她逃到美国来的,逃离这个对人肆意打骂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