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结束,甄父已与浩仁说定,将来甄世红的事情需要帮忙,只管言一声就行。浩仁亦与甄父说定,倘若亲友有求之处,也请甄大夫关照照顾。城乡友谊之路畅通,皆大欢喜。
随后出于礼仪,浩仁被张永东、尤继红、孙泉源邀请到家里,与家人见面,其实也就是认个门。这没实际意义,也就是一个礼仪,讲究一个客气。张永东家在街口。浩仁自然先到张永东家去。因要回家做些准备,随后跟着浩仁一起回乡走,尤继红和孙泉源没有陪同浩仁去张永东家,也都各回各家,通知家人迎接浩仁,也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等到浩仁来家转过之后,一同开拔回乡里。
尤继红到家,只说公社团高官浩仁来家,让母亲做出迎宾的准备,再把自己回乡要带的东西准备一下,待浩仁书记来家看过之后,便要与浩仁书记一同乘车回乡下。尤母连声诺诺,赶忙做着准备,不时询问闺女应该怎样迎接,都要往乡下带些什么,其紧张程度,不亚于左右两条战线上的战争同时爆,真让甄母紧张,应接不暇。
孙泉源到家没有那么多事儿,只说跟他要好的在公社当团高官的浩仁哥哥已去了张永东家,马上就过来:“别的不用准备,只准备一壶茶。因在世红家吃过酒席,茶能解酒,那茶要浓些。浩仁哥到家,喝一口呢,他就喝不喝呢,剩下的兑点水让我爸喝吧。我回乡也不拿啥东西,一会儿我们厮跟着就走了。”
孙母照此办理之后,又准备了几样她认为要捎的东西。一切停当,人还没来。闲着没事儿,问儿子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孙泉源回答开会,讨论,看戏、看电影之后,便把对甄世红的种种不满撂了出来:“我知道她没病。我知道她现在就是忙于学习,把学习当做抢命。我爸那话,她还真听进去了。我也承认她在学习上聪明,一学都会,比一般人理解得快。可是现在是从工农兵中选拔大学生,不是考试招收大学生,不是过去那样考试录取,她就是学习再好,有用处吗?神神叨叨说那些我们都听不懂的话,让人觉得她真有病了。我真不知道她要干啥。我也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我爸的话有几个人相信呀。她相信。她这可不是追我才相信,她那是真相信。她还以为以后还真会有考试招收大学生那事情呢。八股。八股知道吧,废除了,再下劲儿学八股,有用吗?这考试跟八股一样,废除了。以后上大学不考试,以后上大学就是选拔。想当大学生,去乡里打坷垃,能吃苦,能耐劳,干得好,贫下中农推荐,只要家里没问题,能上,自己思想进步,年轻人哪个思想不进步、只要推荐上,那一定就能上,谁还管你成绩啥样呢。脱离实际,脱离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闷在城里学、学、学,学有啥用嘛。能顶饥,能挡渴?啥用都没有,傻不啦叽还废寝忘食下功夫呢。有用吗?没用。那天她跟我表白,说她喜欢我,要跟我谈朋友以后,我就跟她说了,别信我爸的话。我爸没有先见之明。我爸若有先见之明,他也不会落魄成无业游民,也不会养不起孩子,让孩子提篮卖,替他去担责任,替他去卖东西。你还不知道呢,说住这事儿,她居然跟我说,这是美好的回忆。说那时候不让大人摆摊,她还跟着我去卖过东西,还说那时候就像夫妻。我都觉得丢人,她倒笑嘻嘻的说那时候不知道愁,比现在知道愁的生活甜蜜。你听听说这都是啥话嘛。没啥吃,眼看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生活甜蜜,还有美好的回忆。这只有她能这么想,只有她能认为这是美好的回忆。她是美好的回忆,我可不是美好的回忆。我还记得我爸在家脾气,把我养的两条金鱼都倒进了水道眼里。继红听我这么说,她说那是我爸没法出去挣钱,在家着急才倒掉了我那两条金鱼。我说这就是没本事人的脾气,瞎着急。我跟他说,别信我爸说的那一套。我爸要是真像他自己说的那么有远见,我爸也就不会吃那么大亏了。你还不知道她咋说。她说:那些专家教授有远见,他咋没想到半路能让整死呢。你看这不是抬杠嘛。你猜她咋评论这现象?她说:这是政策出了问题。局势变了,才出了这事情。这事儿我知道她说得有理,可我爸毕竟吃了亏,而且还是吃了大亏。这种大亏让我看见、体会了,我不可能不把这亏记到心里去。她现在学了不少知识,引经据典的,别看她那么老实,嘴也不是太会说,可她说得有理有据,我也说不住她。我跟她说,我俩确定朋友关系,让她别装疯卖傻,照顾一下我的面子,别让我在同学老乡面前过不去。你猜她咋说?她说她装疯卖傻是有原因的。她为啥装疯卖傻,她说你知道原因,她说让我回来问你。妈,她不像是有病。可她为啥那样呢?她让我问你,你还知道她有啥秘密?听见这话我就不乐意。可是看着她那样儿,对我笑咪咪的,我也没脾气,谁让我也喜欢她呢。她对我真温柔,就这温柔劲儿,我不喜欢她都难。难道她对我还有啥秘密?她说这秘密你知道,你跟我说说吧,别让我犯膈应。”
话赶话说到这里,泉源妈也想把这事儿跟泉源说清楚。她说:“孩子呀,你也是个明白人,你知道咱家啥条件,你也知道世红家啥条件。世红有眼光,知道你人不赖,看上了你。可咱家这条件,他父母就能愿意?不错,咱两家是老关系,运动中,她爹妈挨整蹲牛棚,还是我把世红领到咱家照看起来。可如今挨整那是什么,那是群众运动,一阵风,过去以后,人家该是专家还是专家吧。你爸是啥?跟人家没法比吧。你也知道,你爸不是无业游民,你爸在旧社会也是医生,也是大夫。可那不是倒霉吗,偏偏换照的时候,你爸正接受审查。我跟你说实话,若当时不是继红妈作证在县长家当家庭教师,那档案是旧县长吃空头,造假,只怕你爸就得被枪毙了。无论咋说,政府还是实事求是的,审查了一年,没审查出来什么,把你爸放出来,还给个结论是一般历史问题。给安排的工作还不赖,只是错过医生资格审查,再想当医生,已不可能了。其实你爸退职,也是响应号召,那时候还有好多人响应号召回乡下,咱是没有可去的乡下,有咱可去的乡下,咱那时只怕也朝乡里走了。”
听到这里孙泉源接一句:“真要是那时候去乡里,现在就更惨了。”
他妈没接他的话,继续说:“难就难到运动中说那本买卖是资本主义,不让卖东西了。这坑得不是咱一家,那坑得人可是多了。你张伯伯可是贫下中农吧,他家那时候不是也被整得没饭吃嘛。当时见你爸卖粟米糕挣钱,他问你爸,能不能把做粟米糕的方法跟他说一说,他家也揭不开锅了。你爸回来跟我说,老张哥可怜呀,帮他一把吧。我在咱家做,你爸让你张伯伯两口子来咱家看着学。他们毕竟不识字,几天下来,配方,做的时间,这些制作方法竟没拿下来。他们不知道这粟米糕是咱掏了三块钱,跟老东关米糕郝家学得呢。你爸识字,那些步骤,配方,你爸记下来了。一遍咱就学会了。你张伯伯来咱家看了十来遍也没学会,待他家自己做的时候,你爸还让我去他家当技术指导呢。他家学会了,你张伯伯流着泪说:自古同行是冤家,你不怕我学会衬你的行,你这人只能好成这样了。我该咋感谢你呀。你是恩人呀。当时,把你爸羞得也是说不出话。当时世红已经接到了咱们家。我怕你们疯着伤着她,我是带着世红去的。这事儿世红知道。或许世红是从这事儿上知道咱家人好,这才看中你,也有这种可能吧。看中你的原因没跟我说,她倒跟我说了心里话。她说的心里话是啥呢?你一听,也该觉得有道理吧。或许她跟她爹妈说了,她爹妈不同意,也有这种可能吧。这闺女不得了,就让自己有病了。她这装病的意思你该知道了吧。”
孙泉源也是反应相当快的人,听得母亲这么说,立马说:“这是世红故意装作有病,要给他爹妈一个错觉,闺女有病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