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拉着车子顺路往街里走。路上免不了要说些队里的事情。因这两天孙泉源吆喝得劲儿最大,催得最紧的是搞副业,打草苫子这事情,东海哥有些担心,忍不住问:“泉源,这没外人,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为啥要下这么大劲儿搞副业?你可别觉得这副业真好搞。万一又赔本了,这责任,这骂名,你们这任队班子可是躲不过。历来队班子都是四平八稳,老和尚帽子平不塌,自己不给自己找麻烦,大家歇,他们也歇了。你们这不是自找麻烦?吃力下这劲儿干什么?万一搞赔了又该咋办吧。”
孙泉源说:“东海哥,咱沟里最高年份的劳动日值也就四毛多。其实每年的劳动日值也就是棉花地收摘的棉花,梨园下梨这点儿收入。苦不苦?真苦。先几年,你们这些年轻会手艺的,还能跑出去给城里给人家干些木工活呀啥的,挣俩钱,补贴家庭生活。这些年,城市里查得紧,也都出不去了。单凭地里打出的东西来养活咱们,不容易。咱们队下平均也不过一亩二分地,有一多半还都是旱地,靠天收。我不说就靠这家底能不能填饱肚子,我知道,你比我还清楚呢。
“我也想了,我既然当了队干部,我就是要队下着想,为队下出力。为啥呢?别说谁有多高的觉悟。我清楚着呢:队下扣粮,我们知青没啥吃的时候,咱队下挨家挨户都给我们端过吃的,包括老保管家,老队长家,老会计家。就在他们三巨头发狠扣我们粮食的时候,他家的其他人还给我们端过吃的。就凭这,我就觉得咱沟里都是好人。三巨头扣我们粮食也有原因,不是针对我们知青个人。事情应该一码归一码。乡亲们自己缺吃还给我们端饭,这让我们感动。常言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没有涌泉,我把我的心掏给大家总可以吧。为这,我提出搞副业,挣钱,提高劳动日值,改善咱沟里人的生活。大家都知道,原先打草苫子,队下赔本儿了。我不口满,我就这样说了:那不正常。
“咱们也就是笨想,这卖一挣半的买卖咋能赔本儿呢?何况人家是上门来拉的,连个运费都没有。你是在沟口给人家装车的,就地卖到人家手里的。咱们去东滩把蒲草运回来,用的是大队的船:管饭不要钱。可以这样说,那意思也就是在咱沟里,用两毛二三一斤的蒲草,打成草苫。这草苫转眼卖成四毛五分钱一斤,这种买卖能赔钱?这是咄咄怪事。这是有人捣蛋。这是管理不严。我不相信这卖一挣半能发生赔钱的事情。到现在我还觉得它不可能。到现在我都不相信这事情能够发生。可咱沟里人都是这么说的,咱沟里真是赔了个头疼。这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为什么能够发生这种事情?私欲膨胀。一个学一个,看他们把节省下来的蒲草放到家里还能干些什么。最后把全沟人都闹进去了。这是教训,不能不让我们提高警惕。这不能不让我们把防止**的工作抓起来呀!**能让好事儿变坏事儿呀,这是教训,咱沟里人已经跟我说了。我会根除**,规规矩矩办事儿,一碗水端平,报答大家的一饭之恩。东海哥,你看着吧,你看着我怎样报答大家。我会尽全力,我为大家,我啥都不怕。”
两个大男人,拉一袋一百斤的白沙糖,是很轻松的事情。拉上白糖回头往回走,他们又说了好多沟里的事情。把白糖放进仓库之后,锁上仓库门。孙泉源让东海哥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中午下工时过来掂称,给大家分白糖。中午加班不记工。东海心里美滋滋的,回家走了。孙泉源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行字,用仓库门上为着方便预留的按钉,摁到仓库门上。又端详了一遍,这才去沟口的菜园里跟那帮带孩子的小媳妇们一起干活。干过一会儿,跟小媳妇么一起下工,回去做饭。吃罢,便到仓库门口等着东海哥过来给大伙分糖。还没走到仓库门口,忽然想起来还没敲钟,来个转身就往挂着铁车轮的大柿树下走。
那时候生产队的仓库管理制度很严格。据说是国家制定的:打开仓库门,贫农代表必须到场。是为着好看,还是为着方便,沟里仓库那锁是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的,也就是沟里人说的子母锁。保管拿一把大钥匙,从锁的下面朝锁眼戳,贫农代表拿一把小钥匙,从锁半腰的锁眼里戳。这还必须是贫农代表的小钥匙先拧开,保管掌管的大钥匙后拧,这锁才能打开。这也就意味着:两人都到场,才能打开这一把锁,并且还是,贫农代表先动手,保管后动手,这锁才能打开。东海的父亲是贫农代表,这天为着分糖方便,他爹就把仓库钥匙交给东海了。
待到中午,大家都下了工。东海哥那边已吃过了饭,说定的去给大家分糖捉称,他脚步匆匆往仓库这边赶。有事情要敲钟,这是多少年来形成的规矩。孙泉源没往仓库这边来,他先去大柿树下敲钟。“当、当、当”钟声响起来的时候,东海哥已走到了仓库门口。看到仓库门上摁着一张带字儿的纸,到跟前一看。心说:“这孩子,你咋不省事儿呢。你是知青,你知道报恩,可你这孩子也真不是个东西。你也真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