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舫里正场的剑器物开始了,手持银色剑器的白衣女倌盈盈飘入舞台,乐师坐在最里头的琴案后面,盘腿而坐,面前摆着一架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琴,龙体为琴,银铆为轴,犀角为杆,只有一根独弦。
独弦琴上流淌出一曲幽怨孤独的琴音,弹得苍凉悲拗,如泣如诉,如梦如吟,似猛虎困于栅篱之下,哀叹命运不济,似傲龙陷入泥泽之中,奈何世事无常。
歌女立在琴师的左边,随着独弦琴音唱起一曲独高的歌,在众多陈词滥曲中脱颖而出,只听她唱的是:
头顶金银冠,朱紫迷眼。晚风寂寥读书懒,羽衣起舞邀月看,煮酒言欢。
怜见春秋蝉,此生短暂。十年相共觅平安,死后无名千载憾,话与谁人。
梁少顼乍听这歌词,只觉得好耳熟,好像不是初次听到,而是记忆中的遥远深刻的东西。
再看舞台中间正在舞剑的舞女,穿着一身素白舞衣,白纱覆面,整个人犹如一朵飘扬的雪中白梅,手里握着一柄二尺长的玲珑短剑,当她起舞的时候,只觉得银光熠熠,剑气如虹,悠长的琴音和孤高的歌声,伴随她劈空截光的剑舞,天地都要黯然失色。
梁少顼看得出神,如果在他面前摆一面镜子,那么他将会发现他的眼睛都看直了。这女子挥剑的时候,连空气也陡然间变得压抑凝重,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使得船舫里刹那间充满了压力。
手不由的按住了腰间的缨络剑,仿佛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危险,黑布包裹的缨络剑发出不安的震动,梁少顼用手按住,稍稍施加内力,稳住这把躁动的利剑。
他没有注意到舞台中间,那个舞剑女的双目,正紧盯着他这个方向。
边上一个穿绿衣服的人似乎没有感觉到这种压力,他猛地凑过来对梁少顼说了一句话,“哎,你觉得这个美女的剑法怎么样?”
梁少顼吓了一跳,手更加紧张的按着腰间的剑,敷衍道,“不错,舞得柔中带刚,刚中带柔。”
“可不是嘛,此女要是去皇宫里发展,前途无量啊。”那人应该是个富家公子,穿得锦衣华服,大秋天带着一把纸扇,扇子上还挂着一个玉坠。这个装扮让他想起了玉衣公子。
梁少顼随便回答了一句,眼睛看到了后面的奏乐团,弹琴的,唱歌的,弹琵琶的,吹箫的……目光转了一圈,回到那个琴师的身上,此人穿着一生黑红,发饰硕大,雍容华贵,似乎应该就是这些人的主人,也就是银梧坊坊主。
耳边听到周围的男人们纷纷议论,他们都自以为见识丰富,“我说此女的剑舞,肯定不比那象王妃差。传说象王妃是龙泉剑侠的后人,她舞剑若称天下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兄台此言差矣,龙泉剑后人那是武者,剑器舞自然很美,但是柔情不足,台上这位姑娘不会武功,舞得只是曼妙婀娜,比龙泉剑侠的后人更胜一筹。”
“你见过象王妃舞剑吗?在这里瞎说。”
“没见过听总听过吧,据说象王妃是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还是个武艺高强的女人。”
梁少顼身边的这个穿绿衣服的又凑过来,油腻腻的说,“我觉得台上的美女应该称第一,他们说的是舞剑,但在这里应该说剑舞,那象王妃龙依依是剑法高超,凡会武功者,必有凶相,舞技未必有此女婀娜。”
周围耳朵伸得很长,纷纷回头赞同,“有道理有道理。”
梁少顼看着台上的舞剑女,却见她双目戚戚,身段羸弱,舞姿虽然美轮美奂,却到底是舞,出剑没有多少力气,不知道为什么,梁少顼感觉每次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都流露出悲伤的目光,使得他美若星辰的眼睛,更加美得摄人心魄。
一般来说,眼睛长得好看的,其他五官也差不到哪里去,虽然半遮面,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面纱下的美人面。
周围的人还在继续议论,梁少顼也默默的听,却得到更为惊人的消息——
“那位龙泉剑侠的独生女龙依依的剑法超绝,作为女子,世间少有,这不是重点,重点她一年前嫁入象王府,成了象王妃,却在一年后成了寡妇,象王全家横死,只余下王妃一人。”
“那件事在江湖中还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说是象王妃杀了亲夫,原因是象王风流成性,被象王妃报复。话说风流的人,娶什么剑侠子女,打不过还敢玩,只好小命搭里头。”
那陆绿衣服的又挤过来,“还有一个传闻,象王和府上下惨遭厄运,是因为得罪了朝廷,因为能敢动象王的,唯有朝廷。”
另一个人想象力很丰富:“也许是江湖寻仇呢,或许那象王娶了龙泉女,却对她不好,结果被报复呢。不然你怎么解释为什么象王全家都死了,只留下一个王妃。”
梁少顼继续听着,一时间话题从象王妃转移到龙泉剑侠身上,象王妃的父亲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龙泉剑侠,就算他久居深山,也对着这个走南闯北的龙泉剑侠颇有耳闻。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龙泉剑侠,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是多年来只听其名号,不识其人,相传是一个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男子,手里常拿着一把宝剑,名曰龙泉。
梁少顼只知道他的武功登峰造极,剑法出神入化,无人能敌,而且喜欢行侠仗义,遇上他看不顺眼的,只要是龙泉剑侠出手相帮,必定令对手毫无抵抗的能力,而他唯一的女儿就是那位象王妃龙依依,据说深得其父龙泉剑侠的真传,不仅剑法卓绝,武艺超群。
“所以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若遇手持龙泉剑的女侠,须得绕着走,万一陷入其中,装聋做瞎方能避过一劫。但是实际上,几乎没有人能避过,都想一睹此女的绝世芳容。”
这边看客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只有孤高的琴声和歌声的船舫里,却显得犹如集市喧闹,刚好足够让坐在最里面的银梧坊主听到。
一曲稍歇,银梧坊主的目光从独弦琴上离开,朝这边射过来。少顷,笙歌又起,还是那延绵千里的沉重音调,和孤高无和的清音。
梁少顼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浑身绵软无力,双脚像灌了铅一样的重,全身力气都在歌声响起的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驱散开来,内力难以凝聚。
“这是怎么回事?”梁少顼自忖,还是第一次被歌声弄得如此难受。
梁少顼回头看见在船舫上的那些客人,全都东倒西歪,一脸的痴迷相,都和他有同样的症状,看来是有人利用声音在放射内力,忙催动自身的内力抵御着这股强大的杀气。
桥上的讳净道长也听到了河面上传来的琴声,他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不好,是‘孤音彻天’,梁少侠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