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乱糟糟的码头顿时像哑火了一样,人们将麻袋掀开,只见那一袋袋中,全都是黄土,没有一分粮食。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让所有人只能瞠目结舌地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花花的粮食变成了黄土,只有陆氏父子哈哈大笑起来:“官府唱了一出空城计,他们根本没粮!”
归有光颤抖着双手捧起黄土疙瘩,一下全明白了,原来陈惇根本没有筹措到粮食,只不过故意如此,是想要稳定苏州的民心,可意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了。
望着饱含愤怒的百姓,王廷脸色灰败,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看兵丁被推攘着,百姓似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陈惇忽然跳上甲板,道:“倒好笑,谁说这是粮船了?这上头哪里打出粮号了,你们自己分不清楚,还要怨谁?”
“这不是粮船,”百姓不肯接受这个说法:“那是什么?”
“这是修筑大堤的泥土,”陈惇道:“要运往常熟去修堤坝的,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拦下了,怪我没事先说清楚吗?”
百姓哪个肯信,更是怒火滔天,用手上的烂菜叶子向陈惇袭来,甚至王廷和归有光也被莫名飞来的几个臭鸡蛋砸中,一时狼狈不堪,掩袖而逃。
“哈哈哈哈,”陆近辛在人群中看得大畅心怀:“官府愚弄百姓,官府没粮了,官府要完啦!”
码头上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苏州城,所有人都相信官府真的穷途,坚持不了多久了,苏州城断粮的日子近在眼前了。那已经涨到十两的粮价开始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攀升着,三日后竟然一举突破了十五两大关,并且还在打着滚地往上翻,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
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是躲在暗处的陆氏父子,陆近辛临窗眺望萧索的集市,不由得笑道:“爹,我说什么来着,官府早都黔驴技穷了,竟然用空城计来哄骗百姓,现在就算是况钟复生,也取信不了百姓了,他们现在只认得粮食,谁能给他们粮,谁就是苏州之主!”
粮铺没有米卖,救济粮吃光,苏州城就如同鼎沸的油锅,如今官府来这一出“檀道济挑灯数米”,更是如一瓢水洒进了锅里,立刻引起了炸锅,已经陆陆续续有百姓别的不去做,只坐在官府门前示威了,知府王廷不露面,推官归有光出来劝解了几次,却丝毫不见回应,原因很简单,如果没有粮食,道理说破天,也是不顶用的。
“我看这个月月末,粮价就可以涨到二十两,”陆执章捋着胡须道:“到时候我们把囤积在手中的粮食抛出去,物价虽然会降下来,可苏州城的老百姓早就城了惊弓之鸟,他们害怕粮价会再次上涨,一定会倾尽全力去买的。”
“对了,”陆执章把脸一沉:“两次了,官府两次在咱们眼皮底下拉来粮船,第一次是咱们意想不到,也没有防备,第二次他们还能冲破巡检的关卡,这就不是偶然了,传令下去,关卡必须要严查,不许一艘粮船、一粒粮食运到苏州来,如果再有一次,我就拿他们的小命,填了咱们新筑的湖岛!”
苏州府衙之中,几名县令焦急地等待着,不一会儿归有光出来,有气无力道:“诸位请回吧,府尊大人生病,见不了你们了。”
“归推官,”太仓州的知州最先按捺不住,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朝廷没有回应,总督坐视不理,百姓嗷嗷待哺,我等束手无策,全要仰赖知府,他怎能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理了呢!”
“是啊,”其他几名县令都道:“如果知府大人真的无法筹措到粮食,何不将我等州县的税收交还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去买粮?”
“你们到哪儿去买粮?”归有光问道。
“我昨日和杭州的粮商联系了,”昆山知县就道:“他们愿以每石十两的价格卖给我粮,虽然价格高的离谱,但、但也总比如今苏州的粮价低吧!”
喊声惊动了府衙中的六房典吏们,他们看着群请激动的县令们,也毫无办法。这些时日以来,危机愈加深重,也折磨地他们夜不能寐,何况如今百姓围了官府,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激烈动作,但他们都不太敢出府,害怕出去会被菜叶子砸。
“走吧,走吧,”归有光努力安抚道:“太守也是心力交瘁……”
“当年况钟做吴门太守的时候,三次饥荒,两次大水,”吴江县县令李志庠忍不住道:“苏州怎么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元气大伤呢?”
典吏们急忙出来拉架劝慰,一个偌大的府衙竟也乱哄哄地,人群中有几人也装模作样拉了几下,却掩藏不住看热闹的神色,不一会儿又匆匆离府而去。
陈惇在二堂后面看着这几人,倒也认识:“那不就是吴淞江守备和和太湖巡检吗?”
当初太湖水盗为患时,陈惇架着船从太湖出来,被他们摁在地上吃了好几口泥巴,还差一点射了个对穿,自然记忆犹新。
“对,”归有光踏进门来,没好气道:“外头都沸反盈天了,你这个始作俑者还在这里悠游自在地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