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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看盗版去

陈惇摇摇头道:“那倒没有,我见过军医截肢的,不过手段粗犷,就跟宰杀牲畜一样”

李时珍的手术就很精细,而且没有那种鲜血喷溅的恶心场面。

李时珍闻言就笑了一下,继续投入了他的治病之中,两个多时辰过去,总算有一个与他交好的太医过来顶替他,让他有了片刻休息的时间。

“过几日我就要去陕西了,”李时珍告诉他:“秦王跟朝廷上书,说几个震中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

太医院这次要派出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赶赴陕西,李时珍也名列其中。陈惇就道:“陕西千里无人烟,那药材什么的,从哪里征集呢?”

听说是倚赖各省调运,陈惇就道:“我看祛疫药效果挺好,而且调配之后就可以直接饮用,比较方便。”见李时珍点头,陈惇就掏出二万两兴盛昌的银票交给了他,让他在京城就调配好祛疫药,直接带去陕西。

李时珍知道他是个大户,也不推辞就收了下来,他没有什么保证的话,但陈惇却相信这每一分银子都会花到灾民身上。

当然李时珍走之前居然还有事情嘱咐,他惦记着自己未完成的本草纲目,告诉陈惇他如今刚刚完成了纲目的卷一,希望能先期出版,他是害怕自己也会染上疫病,毕竟这时候在人人谈之色变的疫症面前,即使李时珍这样高明的医术,也难以确保自己就会无虞。

陈惇一口答应,没想到李时珍还有一个想要刊印的东西,是他行医十几年的过程中所遇到的疑难杂症,就是连他这样的医术也束手无策的病,他专门用一个小本子辑录了下来。陈惇翻开这个小本子一看,上面果然有各种病症,但陈惇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比如这个名叫“饿死鬼”的病,是李时珍在武汉碰到的一个病人,这病人如果突然饿了又不能立即吃到东西,立刻就会昏死过去,为了防止昏厥就每天怀揣干粮工作,一旦饿了马上就吃,而且吃相如同饿鬼一般狼吞虎咽。陈惇觉得这就是低血糖,血糖低了不久各种昏厥吗。

还有一种病,是一个老太太每餐饭能吃进去二十几个馒头,还说饿得不行,如果吃米饭,一天大概要吃进去十斤米,不要说能不能吃的进去,就是一个人的胃能承得下这么多食物吗?但是这名老太太是吃完后马上就去排泄,回来后立马又饿了再吃,李时珍也无可奈何,在陈惇看来这就是标准的暴饮暴食症,放到后世或许还能通过心理暗示加以治疗,但在这时候就没办法了,只能任由病患敞开来吃了。

与之相似的是一个官夫人,说这名官夫人不能听到“徐”这个字,一听到就要昏过去,他的家人们一不小心说出来,这位夫人就当场昏厥,李时珍也连呼怪哉,显然这也是一个心理疾病。

陈惇看得津津有味,却听到旁边李时珍吩咐自己身边的一个小学徒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你将各家的药送过去,告诉他们我去陕西看病去了,可能夏秋之际,才能回来。”

这学徒跟着李时珍将药归类好,又问道:“隔壁高胡子家的呢?”

“不用管,”李时珍大手一挥:“他吃药也没用,他老婆吃药也没用,要想生出儿子啊,除非纳妾!”

李时珍站在院子里,故意大嗓门说着,果然隔壁的院子不一会就扔进来烂枣子,雨点似的砸在了猝不及防完全懵逼的陈惇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陈惇差点被砸地满头包。

只听李时珍道他隔壁住的一户姓高的人家,听闻李时珍医术不错,也来求医问药,这位高胡子倒没什么毛病,就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没有儿子。

生不出儿子肯定有问题,李时珍一诊脉,发现这位高胡子身体棒棒的,男性功能不存在什么隐疾,看来问题在他老婆身上,高夫人隔天也来诊脉,没想到也没有妇科疾病这种夫妻二人都没毛病但就是生不出儿子的问题,李时珍也见过,也就明说了,好心建议他们纳个小妾传宗接代。

没想到高夫人点头答应,高胡子却相当暴躁,因为这高胡子是个正派人,还真不好女色,家风也不纳小妾,他觉得李时珍是败坏他的名声,跟李时珍大吵一架后,两家就断绝了往来。

“嚯,还真有好色如好德之人啊,”陈惇摸着头道:“纳妾这种美事,也能弃如敝履?”

“就是,”李时珍附和道:“纳妾是为了传宗接代,岂不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名声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只听“哐”地一声门开了,一个人昂然冲了进来,只见此人身姿魁伟,相貌英奇,一脸络腮胡,双目如炬,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儿子虽然重要,可名声更重要!我高肃卿不是那种为了儿子就败坏名声的人!”

“六品的芝麻官,讲什么名声,”李时珍也喷他:“你以为自己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

北宋的王安石终生只有一个夫人,没有妾。而且从不入妓院,绝无风流韵事。跟王安石一样,他的老对头司马光也是一位不纳妾不狎妓的人,司马光跟王安石真是太像了,二人脾气、性情都十分相近,以至于爱情生活也是如此。

“你说我是沽名钓誉之人?”高胡子大怒。

“不是,听我一句,”陈惇火上浇油道:“不纳妾的不止王安石、司马光,还有一位严阁老呢。”

严嵩就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奸恶,却也有个旁人不及的私德,那就是一夫一妻,而且人家还真不是做样子,他和夫人欧阳氏相知相守,相濡以沫,共度四十多个春秋,始终情深义重,别无二心。

想当年严嵩仕途坎坷,蹉跎的日子又岂止胡宗宪那十六年的时光,中了进士之后,光是在山中读书无人问津日子,就有十年。也就是严夫人欧阳氏,不离不弃,陪伴严嵩共渡难关,一直等到严嵩六十岁,才算发达。所以严嵩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老婆,从未纳妾。

“瓜娃子,你说什么?”高肃卿的火力立刻对准了陈惇。

陈惇被他喷了一脸口水,心道我今儿怎么了我,被砸地满头包还没有下去呢,又给我来一个口水洗脸,他刚要说话,却听见门口一阵喧哗,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的,一个人冲进来就问:“绍兴的陈惇陈老爷,在不在这里?”

“我就是陈惇,”陈惇看到了那大红的喜报,刹那间一股喜悦之情涌上了心头:“我就是陈惇!”

“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了!陈老爷,恭喜贺喜!”这报子激动道:“您中了会元了,头名会元!”

原来不仅是中了贡士,还是第一名会元!

陈惇晕晕乎乎被一群人簇拥着,耳边尽是道喜的话。却听一旁那高胡子瞪大了眼睛,“这真是今科会元?这娃娃有没有二十岁,别是弄错了吧?”

李时珍就道:“怎么,自己三十岁才中进士,就看不得人家年纪轻轻一举得魁?”

这高胡子就怒道:“小人之心当初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是以礼经魁于乡,只可惜那一年进京赶考没有中,一直蹉跎了十三个年头,才考中了进士。若是那一年就中了,不比这小子得意?”

人才,人才啊,陈惇一个趔趄,这京城到处都卧虎藏龙的,随便一个大胡子邻居,都他娘的是个进士出身,原本他还听说那个姓张的同考官也是个不得了的,十六岁就是举人,后来也是考进士考了将近十年,方才考中。看来自己比他们多的只不过是一份运气罢了,首发得中可不就是超出寻常的运气吗。

陈惇急忙从马上下来,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前辈,不知前辈在何处任职?”

“我在王府任侍讲学士”高胡子就捋着胡子道:“要是早些日子,我还在翰林院里呢。”

陈惇心中一顿,这人所说的王府,应该就是自己想的那样,是嘉靖帝仅存的两位皇子的府邸吧。

那边李时珍毫不留情地喷道:“六品的官儿,得意什么,我一个医生,算起来还是正七品的太医院吏目呢,你说白了不就是皇子的西席先生吗?皇子也是人,你这个教书匠有什么好得意的!”

估计这世上也只有徐渭和李时珍是真的不在乎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徐渭的轻富贵源于他本身的狷狂和傲气,而李时珍源于他始终如一的仁心,在他的一生中,见过最穷的乞丐,也看过最富的天子到过寒酸的茅舍,也走过一回王府高堂,人世间的富贵他眼见过,而人世间的疾苦,他也知道。而最难得的是,这些在他的眼里,没有区别。

“你个土郎中”高胡子跳了起来:“这当中要是没有区别,你怎么还待在太医院呢?做你的赤脚大夫去吧!”

“你以为我想留在太医院啊,”李时珍道:“要不是太医院里有汗牛充栋的藏书,方便我编写纲目,我早就背着药囊走了!”

“嘿,今儿大喜的日子,怎么净碰上这没眼色的人!”为首的报子不乐意了,他还等着陈惇的赏钱呢:“东家茬架,西家骂嘴的,都跟咱们会元郎无关啊!走,新科的会元要游街了!”

长安街西,严府中。

欧阳夫人已经七十岁了,如今万事不理,最大的爱好就是喂鸟和听书。

她屋里头有只极通人性的鹩哥,声音清亮,惯会说些吉祥话,乃是她儿子严世蕃孝敬她的。现下这只鹩哥就在她手上取食,还不时望着屋外的说书人。

这说书人是专门请来的,讲的正是欧阳氏的历代贤人的事迹,“继固承迁五代史,勒碑刻铭九成宫。”

欧阳夫人不由笑道:“这话说的好。我们欧阳氏,受封于渤海,继固承迁五代史,勒碑刻铭九成宫。先祖的德行,片刻不敢或忘。”

“继固承迁五代史,勒碑刻铭九成宫”指的是宋欧阳修撰成五代史,唐欧阳询书九成宫醴泉铭,俱都是青史留名的典故。

这说书人察言观色,更是打蛇随棍上:“世人皆知欧阳修、欧阳询皆大德也,可是依小人看来,尚有女子能胜之。”

欧阳夫人兴致盎然道:“你且说来我听。”

说书人便道:“母教留芳,泷冈作表夫尸收葬,燕市衔哀。这等女子,岂不更胜于男子?”

这上一句话说的是宋朝欧阳修四岁而父卒,其母守节抚孤,欧阳修作泷冈阡表显扬母亲之德。下一句指南宋文天祥遇害,妻欧阳氏收葬夫尸于燕市。

欧阳夫人原本还听得连连点头,到后来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收回去,盯着这说书人道:“你想要说什么呢?”

这说书人不慌不忙,恭恭敬敬道:“小人别无他意,只是听闻老夫人在相爷还未显达时,不离不弃而相爷也不置他姬,与老夫人白首相敬至今,惟愿老夫人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说完这话,这说书人大大方方行了一礼,扬长告辞而去了。

欧阳夫人静坐了很长时间,才对身后的丫鬟说:“他是在说我不能保全晚节啊。你去走一遭,把东楼给我唤过来。不知他又做了什么好事,倒要人家暗地里骂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口一阵惊慌:“相爷回来了,快,快去请御医!”

只见七八个仆婢扶着两个白花花的人进了屋子,这被大雪覆盖,几乎冻成了两个雪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嵩和严世蕃,两人维持着一个蜷缩的姿势,混身一点知觉都么有,直挺挺的仿佛石像一样。

欧阳夫人吓得眼前一黑,拉住严嵩的手,只感觉冰凉冰凉的了,差点也要晕厥过去,就听见严嵩嘴巴微微翕动了一下,发出了有如蚊蚋一般的生意:“没事,没事”

众人不敢怠慢,急忙将湿漉漉的两个人解下衣服,拥上锦被,移近炭盆,又是灌姜汤又是掐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两人恢复了知觉,不停打着哆嗦。

“啊”严世蕃嘴中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咬牙切齿道:“爹,你最好保证今日的苦肉计管用,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呢!”

原来严嵩严世蕃父子俩在西苑门口跪了一早上,二月的京城几乎能冻死牛,即使严嵩他们贴身穿着两层绒,却也被冻得几乎去了半条命。

要说他们为什么要跪地请罪,那就是苦肉计,让嘉靖帝看一看这一对所谓权倾朝野的严氏父子,究竟是怎么被李默穷追猛打逼到绝境的,京察根本不是两方势均力敌的对抗,而是李默压着严党一边打,打得严党根本没有一丝还手之力。

严世蕃越想越气,那来来往往于西苑的太监和大臣都看到了他们的惨象,这就是皇帝故意要让他们露丑的,他的一腔邪火越烧越旺:“咱们去了西苑,跪了两个时辰才听到黄锦出来,说皇上在修玄不见人,他早干什么了,这就是皇帝故意不给你脸!”

说着他怒道:“这么多年来,咱们父子为他遮风挡雨,当牛做马,现在还要给他背地震的黑锅!那地震还不是因为他倒行逆施,搞乱了大明这一摊子,现在要把这黑锅扣在咱们的头上,推出咱们去顶罪!这算什么,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

“你住嘴!”严嵩气息微弱,但声音还是很震慑的:“以后这样的话,不准再说!这样的心思,也给我掐灭了!你给我记住,没有陛下,就没有咱们的一切,若不是陛下看中了我,你爹我现在还在南京做莳花养鸟的六品芝麻官呢!是陛下给我们一切,没有他哪有你现在呼风唤雨骄奢淫逸的日子?”

这话严世蕃没法反驳,他因为瞎了一只眼睛的缘故,即使满腹才学,却无法参加科举考试,还是因为他爹严嵩在礼部考满之后,恩荫进入国子监读书的,而从国子监毕业之后能步入官场,则是嘉靖帝加恩于严嵩,怜悯他老迈,而令严世蕃“随任侍亲”,才一步步从太常寺开始,升任到如今的工部左侍郎的。

严世蕃依然愤愤道:“爹,你这苦肉计可真叫人看了笑话了!你可是堂堂的宰相啊”

“可我跪的是天子!”严嵩道。

严世蕃怒道:“在别人看来,你跪的是李默!”

他怒道:“你这一跪,就等于承认斗败了,而且没罪也成了有罪,李党现在是得意洋洋欢呼雀跃了,小人得志!还不如咱们卷铺盖回分宜老家去呢,免受李默那群小人的嘲笑!”

“回分宜老家,你舍得?”严嵩豁然抬头,脸上还有未尽的雪水顺着胡子上流下来,但他仿若未觉,一双老眼冷冷盯着自己的儿子道:“你要是舍得下权柄和荣华富贵,那我还巴不得早早回老家侍奉祖宗家庙去!”

严世蕃一噎,还要犟嘴,被欧阳夫人劈手一巴掌扇在脸上,又哭又骂道:“我是个没福气的,当初吃了那么多药,就得了你一个,再没有兄弟姐妹,当初怜惜你一根独苗,如今真成了祸害了!早知道当初宁断子绝孙,打娘胎里就把你掐死算了!”

“你看看你院子里,不管香的臭的,拉进来多少女人?”欧阳夫人骂道:“为了盼你多给我生几个孙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了,都不知道外头怎么骂你的!家里一共就几口人,穷奢极欲,金山银山还贪不够,连文华回来都要给你交银子!你爹都七十多了,早就该过些颐养天年的日子了,还要为了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操劳,我和你爹都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欠了你不知道多少钱,这辈子才这么被你折腾啊!”

严世蕃敢顶撞他爹,不敢对他娘怎样,被喷了一脸唾沫,也不敢反驳,只道:“这不是在说李默吗?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我的意思是,都什么时候了,让人逼到绝地你死我活了,该怎么办?”

“你说我们今天是在做什么?”严嵩就道。

“那不就是在装孙子吗?”严世蕃挤出这三个字,道:“可这法子若是不能叫皇帝心软怎么办?”

严嵩呵了一声,道:“陛下之所以拿京察做刀,不过就是忌讳我严嵩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吗,他李默不是说我嵩有党吗?他挑落马那么多人,可见我替谁说过话?他攻了我这么长时间,又可曾见过有人替我说过一句话?我要是真像传说中那么厉害的话,我就跟他对着干了,用得着像丧家之犬一样匍匐在西苑门口跪地乞饶吗?”

严世蕃恍然道:“我明白了,这就是示弱啊只要皇帝觉着咱们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自然不会再忌惮咱们,不仅如此,咱们越示弱,就显得李默越强横,越咄咄逼人,这时候咱们和李默双方的形势马上就颠倒了过来。那皇帝会立刻将对咱们的忌惮,转移到李默的头上”

他一只眼睛里露出精光来:“爹你真是宝刀未老,老奸老当益壮啊!”

装可怜扮无辜的事情严嵩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坐起来得心应手,而因为他年纪老迈,多年伺候嘉靖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嘉靖帝屡屡看到他逆来顺受的可怜模样,就不忍心责备他,可谓是屡试不爽。

“示弱还不够,陛下很可能会放了我,放了你,但不会放过除咱们以外的人,”严嵩摇头道:“如果只是自救的话,这样也就够了,但我这个首辅只自救而不救人的话,即使我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也没有人愿意跟随我了我可不是徐阶那样的人。”

严世蕃紧握双拳,激动道:“徐阶算什么东西!缩头乌龟袖手老儿罢了!说的好叫明哲保身,说的难听就是断尾求生,被他坑过的人还少吗?”

“这么多年在我面前装的也不容易,我说的话,也从来没有反驳过,”严嵩意味深长地一笑:“不过真相是什么,一个杨继盛不就试出来了吗?”

徐阶能为了杨继盛东奔西走,积极营救,让严嵩半是了然半是意外。徐阶救杨继盛是肯定的,杨继盛是他的学生,徐阶这个老师救他责无旁贷,如果不救,反而会受到指责,然而救杨继盛的代价高昂,而且徐阶不会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如果他只是做做样子给天下一个交代也就罢了,可严嵩也没有想到徐阶是真的拼尽全力想要救这个学生,他不仅暗中嘱咐陆炳好生照料杨继盛,还教杨继盛的妻子伏阙上书,企图打动嘉靖帝,他还指使手下的几个言官上书,提及杨继盛的功劳杨继盛在弹劾严嵩之前,有一个抹不去的大功,他是第一个弹劾仇鸾误国的人,那时候仇鸾的圣宠可是如日中天,连严嵩都屈居其下。

当初弹劾仇鸾也只不过被流放,如今弹劾严嵩,自然没必要判处死刑。这些办法是很有效果的,可惜严世蕃认为留着杨继盛是养虎遗患,所以严嵩下了决心,动了动手指头就除掉了这个人。

什么感觉?严嵩就看着徐阶那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的样子,心中畅快不已,你想救的人,却总也救不了,是什么心情?

夏言是他的老师,是夏言推荐了他,栽培了他,对他可谓有再造之恩,但当夏言身首异处的时候,徐阶却背弃了他的恩师,不发一言,视若无睹。

他徐阶是真的不想救吗?严嵩可不这么想。

而杨继盛是他的学生,师生之间,情同父子,学生有义务服从老师,老师有责任要保护学生,徐阶也不遗余力地搭救了,只可惜但现实无比残酷,如今已经是内阁二号人物的徐阶,依然功亏一篑!

严嵩就是要告诉徐阶,以及像徐阶这样暗暗积蓄力量试图挑战自己的人,他们的所有努力到最后只有灰飞烟灭这一个结果!

有了雪中这一跪,严嵩笃定嘉靖帝最终对他还是心软了,要不然不会一个时辰还不到,就有宦官过来为他撑伞,当然他的目的不仅是保全自己,他还要保全严党的人。

“终结这一切只有一条路,李默必须死。”严嵩冷冷道:“如果李默不死,陛下就永远会拿着这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总有一天死无噍类!”

严世蕃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爹,就等着您这句话呢,还以为您是真的要同那李默投降了呢!”

“共事五六年,不是我不容他,而是他要我死,”严嵩道:“以前拦着你,是不到火候,现在火候到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要孩儿说,”严世蕃压低声音道:“现在可以上疏弹劾了。”

“那弹劾谁?”严嵩轻声问道。

“弹劾您老。”严世蕃比他老子更阴险狠毒,“想办法让科道轰动起来,交章上疏,就弹劾您一人,把您说的跟那蔡京章惇一样了,您再顺势请求避位皇帝就又想起了当初被言论攻讦的痛处了,自然要挽留您而痛折言官,如果上疏的人是李默的门生,那就更好了,皇帝就是想不怀疑也难了,这党同伐异的账就一定算在李默头上。”

“我的罪状多了,”严嵩淡淡道:“谁能比得上杨继盛弹劾我的十罪五奸?其中又有哪一条,能触动陛下呢?”

当初杨继盛上疏弹劾严嵩,列了严嵩十条大罪,五条奸恶,但最后触动皇帝将杨继盛下狱的,其实就一句“或问二王”,是皇帝怀疑杨继盛和裕王、景王有所勾连,其他关于严嵩的罪状,皇帝是一条也没有被触动。

“那是因为他没有弹劾到点子上。”严世蕃阴森森一笑:“如果拿夏言、曾铣的事情发难呢?”

严嵩这才展颜一笑:“好,好好。”

夏言、曾铣看上去是严嵩罗织罪名陷害的,但是最终给他们定罪的,是嘉靖帝。嘉靖帝是一个刚愎自用且极爱面子的皇帝,他自信不会被任何人欺瞒,而且独断专行严嵩只不过是替皇帝背了锅,现在有人又要重提此事,证明夏言的冤枉和严嵩的可恶,殊不知越是攻击严嵩,反而越让嘉靖帝恼怒。

不过严嵩很快又沉下了脸来:“这法子虽妙,但李党不过损失几个御史,不至要了李默的命。”

严世蕃发狠道:“孩儿真是技穷了就问爹你有什么办法一击致命?”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严嵩道:“陛下喜欢从臣子的一言一行中,窥伺他们的心意。如果一个人一直以忠诚示人,有一天他说了一句不忠诚的话,那么陛下就会认为,他一开始就并不是个忠诚的人,他就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恼恨,时间越长,恨意越深。”

严世蕃思索了一下,不由得伸出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啊!”

李默要抢班夺权,严首辅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他的指挥下,严党的官员便时时窥伺起了李默,将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记录下来,不管李默在吏部衙门还是自己的宅邸,都有不少严嵩的眼线和耳目,夜以继日地窥伺他的一切活动,准备从他的言行中收集罪证,最后一举发动攻势。

此时的玉楼班之中,陈惇却指着邵芳道:“樗朽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铜豌豆!为了一句戏言,居然真跑到了当朝首辅家里,大模大样讽刺了一通,还全身而退了!”

邵芳龇牙咧嘴地将下巴上的三撇清风胡拔下来,闻言急道:“什么戏言!这可是赌咒发誓了的!官娘说了,当初严世蕃屡次欺辱戏班,只要我能给她出气,她就带着儿子跟我回去!”

一旁的官娘冷冰冰道:“我说了这话吗?”

邵芳急得满头大汗,手脚乱挥:“你怎么抵赖呢,梦龙给我作证,她那天晚上是不是说了这话,怎么能自食其言、矢口否认呢?”

“矢口否认?自食其言?”官娘怒道:“当初不知道是谁,跟我发誓说要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谁花前月下花言巧语,说什么情比金坚矢志不渝,说什么取次花丛懒回顾,三千弱水独取一瓢的?到底是谁自食其言?!”

“噗”陈惇嘴里的一口酒喷了出来:“邵芳你个大猪蹄子,这话对着宣华馆的燕燕姑娘也说过吧?”

“绝没有,绝没有!”眼见陈惇这个塑料兄弟不仅不帮他,反而火上浇油拆台架秧子,气得邵芳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等以后我见了弟妹,也不会饶了你你跟楚夫人的事情,我可要如实告诉她!”

“别介”陈惇果然心虚了,“我跟她原本没什么,但我知道你那嘴巴肯定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我就纳了闷了,你跟我过不去干什么,你有今日,还不是你自作自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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