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即赵将廉颇夜袭胡潜、彭质二将后的次日,他派遣五百名士卒进入鸡泽,寻找赵王何的踪迹。
至于廉颇如何知晓赵王何就在鸡泽境内,这事其实很好猜测,相信只要看到胡潜、彭质二将驻军在鸡泽的西侧,且多次派兵到鸡泽境内搜查,廉颇当然能够猜到一二更别说他还从俘虏的代郡军士卒口中证实了这一点。
当日下午,廉颇派入鸡泽境内的士卒,便与李跻所率领的士卒碰到了。
李跻大喜过望,连忙去见廉颇。
李跻乃是奉阳君李兑的嫡子,而廉颇正是李兑麾下的行司马,他当然认得李跻这位大公子,而李跻,自然也认得廉颇。
可能是劫后余生,待李跻见到廉颇时,他很是激动地握住了后者的双手,感激地说道:“廉司马,您是真正胆魄与仁义兼具的猛士,若李跻以往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司马多多见谅。”
见李跻如此放低姿态,廉颇微微有些不适应。
廉颇乃晋阳县一带人士,出身嬴姓廉氏,属嬴姓的分支之一,其祖辈很早就在晋阳居住,可以说是最最土生土长的赵国人,其家族的历史,恐怕可以追溯到三家分晋前后赵氏被逼到晋阳县的那段期间简单地说,即是追随赵襄子保护了赵氏,等同于开国元勋望族的程度。
后来,赵国将国都迁到了邯郸,但廉氏一族依旧还在晋阳县居住,属于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亦属于“旧贵族派”的一员,是故在几年前,奉阳君李兑才会任命当时年仅二十几岁的廉颇出任他麾下的行司马,这也是变相地拉拢廉氏一族。
然而,廉颇虽然勇武,但为人处世却有点我行我素,与人相处完全看是否看得顺眼,否则,无论你身份地位再尊贵,廉颇也不会将你放在眼里总而言之,也是一个比较难相处的人物。
因为性格的关系,廉颇虽然也是出身名门,但在奉阳君李兑麾下却没几个交好的朋友,甚至于,有时候李兑、李跻父子也觉得这廉颇挺烦的,谁让廉颇做事素来我行我素呢。
比如昨晚夜袭胡潜、彭质二人,据李跻事后所知,廉颇只是作为先锋军提前一步至此,奉阳君李兑并没有授予他即时与公子章麾下兵将开战的命令,但是昨日,廉颇在其斥候打探到胡潜、彭质二人驻军在此的情报后,不顾其麾下士卒长途跋涉而来,果断地下令夜袭,丝毫没有考虑过倘若夜袭不成该怎么办。
作为主将,若手底下有这种擅做主张的部将,相信也是感觉挺头疼的。
不过此时此刻,李跻对廉颇非但没有半分反感,他反而庆幸于廉颇的果决。
尤其是当他得知昨晚廉颇斩杀胡潜、重伤彭质的战绩后,心中更是暗暗庆幸,庆幸于此前终究没有将这个不服从上令的军中刺头剔除,让其滚回晋阳。
在一番由衷的感激后,李跻这才稍稍平复了心神,询问廉颇道:“廉司马,你手中有多少兵卒?不知家父与安平君的军队几时能赶到这一带?不知他们又召集了多少兵力前来援助?”
廉颇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李跻的手中抽了回来,甚至于有些不适在腰后擦了擦。
别看李跻是李兑的嫡子,而廉颇则是李兑麾下的将领,但廉颇与李兑、李跻这对父子,那可没有多大交情。
在沉思了一下后,廉颇平淡地回道:“安平君与奉阳君召集了多少兵卒,廉某并不清楚,也不知他们几时能率军抵达,粗略估算,不是明日就是后日。至于廉某麾下,廉某麾下原有五千左右,但途中大概有四五百兵卒掉了队,大抵仍有四千五六百左右”
听闻此言,李跻心中亦有了个大概,赶忙对廉颇说道:“如今君上就在鸡泽境内”
廉颇心说这我当然知道,否则我派士卒到鸡泽境内寻找做什么?
不过李跻的意思他的明白,他点点头说道:“在下可以再拨给公子五百兵卒,公子且回鸡泽迎接君上,至于在下,则命人在这一带布防,防止公子章的叛军来袭。”
“如此甚好!”李跻欢喜地点了点头。
其实这会儿,李跻亦是饥饿、疲倦不已,恨不得在廉颇军中吃饱喝足后美美歇上一觉,但考虑到赵王何还在鸡泽境内,他纵使再累再困,也只能咬牙坚持。
倒不如说他对赵王何有多少忠诚,他只不过是为了邀功罢了功劳就在眼前,若他傻傻地将其放过,那他也不配作为李兑的嫡子了。
于是在双方商议定之后,李跻胡乱吃了些廉颇军中的干粮,喝了几口水,旋即便带着五百兵卒再次返回鸡泽境内,将赵王何、信期、阳文君赵豹、赵平等人都接了出来,与廉颇汇合。
曾记得,当信期与阳文君赵豹保护着赵王何逃入鸡泽时,身边尚有两千余士卒,然而只不过短短六七日工夫,待赵王何等人此番再走出鸡泽时,身边却只剩下寥寥三四百士卒,且这些士卒无不面黄肌瘦、虚弱不堪。
其余的士卒,除了被鸡泽境内的沼泽吞没,死不见尸,或者因为食用了有毒的野物与饮水中毒而死,就是在被逼无奈投降了公子章一方。
而相比较这些士卒的悲惨遭遇,赵王何所经历的折磨,算是这些人当中最轻的,毕竟忠心耿耿的信期自然不会短缺了赵王何的食物与饮水,那些侥幸在沼泽地带捕捉上的野味,在让士卒试毒之后大多留给了赵王何,且赵王何的饮水,信期亦专门嘱咐百名士卒采集露水。
相比较忍饥挨饿,赵王何更多的,还是受到了内心方面的沉重打击。
比如肥义的事,比如蒙仲的事,再比如赵主父与公子章等等。
正因为这些打击,虽然赵王何这些日子并未短缺食物与饮水,但乍一看还是显得精神萎靡。
“臣乃奉阳君麾下行司马廉颇,拜见君上。”
当日傍晚前后,待赵王何众人逃离鸡泽,与廉颇汇合之后,廉颇亲自前来拜见赵王何。
“此番多亏卿了”赵王何点点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廉颇。
可能是为了表达心中的感激,也可能是为了拉拢廉颇,李跻在旁提及了廉颇昨晚的赫赫战功:“君上,您恐怕不知,昨日廉司马夜袭胡潜、彭质那两个叛将的营寨,以寡破众,亲手斩杀了胡潜,且重伤了彭质”
听到这一番话,赵王何心中很是惊讶,惊讶说道:“奉阳君麾下,竟也有这等年轻的猛士。”
说罢,他上下打量着廉颇。
说实话,廉颇今年二十九岁,虽然正处于人的巅峰时期,姑且也算得上是年轻少壮的将领,但这也要分跟谁比。
如果跟阳文君赵豹那些人比,廉颇自然是年轻,但若是跟另外一位跟赵王何因为“年轻”这个词而联想到的蒙仲相比,廉颇就谈不上什么年轻了。
蒙仲
一想到蒙仲,赵王何的心便不由得沉了下来,甚至于有些隐隐作痛。
蒙仲与他年纪相同,且二人聊得颇为投机,再加上赵相肥义此前的举荐,这使得赵王何一度将蒙仲视为自己将来的肱骨近派用肥义的话说,待他老死后,蒙仲将会接替他,抗衡来自安平君赵成、奉阳君李兑等旧贵族派的压力。
然而沙丘事变的当日,在那日的深夜,蒙仲回覆信期时那冷漠的言辞与态度,却让赵王何感到深深的失望,甚至于,隐隐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
想到此事,赵王何对于自己逃出生天的欢喜,亦不禁减淡了几分。
最终,赵王何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对廉颇说道:“廉卿,寡人会记得你的功劳。”
“君上言重了。”廉颇抱拳谦逊地说道,心中对此也感觉有点奇怪。
明明前一刻赵王何还很欢喜的,仿佛要细问昨夜他夜袭叛军的经过,可不知什么原因,赵王何突然就失去了兴致。
虽然赵王何突然间兴致大减,但廉颇也不好多问,于是便询问赵王何道:“君上,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闻此言,赵王何转头看向信期与阳文君赵豹除肥义以外,至今为止拼死保护着他的信期、赵豹二人,得到了赵王何完全的信赖。
见此,信期立刻说道:“君上,胡潜、彭质二人被廉司马偷袭,兵败而退,势必投奔公子章,公子章得悉此事后,相信定会立刻率军来攻,臣以为,君上应当立刻返回邯郸”
“不,信期,寡人想留在这里,等待安平君与奉阳君的援军!”
赵王何忽然摇摇头打断了信期的话。
“君上?”信期满脸惊愕。
只见赵王何长吐一口气,正色说道:“肥相辅佐寡人多年,对寡人忠心耿耿,此番落入落入公子章手中,生死不明,寡人岂能弃他而去?更何况,主父还在公子章的手中。”
“这”
信期摇了摇头,皱眉说道:“这太凶险了”
就在这时,阳文君赵豹在旁打断了信期的话。
只见阳文君赵豹深深看了一眼赵王何,旋即对信期说道:“信期,只要待赵成、李兑二人率援军抵达,君上回不回邯郸,皆不要紧。其实老夫倒是倾向于君上留在你我身边,万一公子章派一支军队袭击邯郸呢,谁能保证邯郸城内没有公子章的内应呢?”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向赵王何,劝道:“不过老夫以为,君上您还是得先回一趟邯郸,下达诏令,将公子章举兵谋反一事公布于众,毕竟公子章麾下原本就有三四万代郡军,此番又挟持了主父,保不定会假借主父的名义行叛乱之事,介时,忠于主父的军队不知究竟,难保不会被公子章利用。”
“阳文君言之有理。”在旁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赵王何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阳文君赵豹的建议。
见此,赵豹又对众人说道:“公子章在得知胡潜、彭质二人的败绩后,相信定会立刻率大军前来追击,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撤离。”
于是乎,廉颇下令麾下的士卒烧掉了他昨晚占据的营寨,保护着赵王何徐徐向邯郸方向撤离。
而与此同时,公子章麾下将领彭质已负伤逃回鸡泽东北侧的主营,将自己战败一事禀报公子章。
不得不说,彭质昨晚侥幸在廉颇手中逃过一劫,但却身负重伤,浑身上下都绑着包扎伤口的布,看起来颇为凄惨,但公子章却丝毫没有体谅彭质,怒声斥骂。
“什么?你说什么?你与胡潜二人,足足万余兵力,竟被人一次夜袭就丢掉了营寨,甚至于,居然连胡潜亦死在敌将手中?妙!当真是妙!彭质,你说我该如何夸奖才好?!啊?蠢材!两个无能的蠢材,坏我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