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和宋泯稳稳地站在一艘乌篷船的船头,看着邻船的秦子平等人照着他们的吩咐反复地将木板放在江面,拿着怀表对照着木板从上游流到下游的时间和距离。
站在他们身后的黄宜君小声嘀咕道:“这样就可以算出水流的大小吗?可测出了水流的大小又有什么作用呢?反正每年的八月十八都是钱塘江潮涌最大的时候,从古至今都没有出过错,就算是算出了会提前几天来潮但八月十八日这天都会有潮涌,不过是大不同的区别,又有谁会注意到这些呢……”
昨天晚上喝酒喝得好好的,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却突然决定去钱塘江的杭州湾去看看,他受了姐夫的委托,一定要平安顺利地将宋泯“请”到京城,他也就只好放下筷子,跟着他们一起去的杭州湾。
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围着杭州湾走了大半夜,他坐在一旁看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着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等到被程子川的随从摇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又立刻赶回了白洋村,那个秦管事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条乌篷船,他们草草地用过早膳就蹲在了这乌篷船上,然后就是看着那个秦管事照着宋老先生和程子川的吩咐一会把那块木板从这船飘浮到那船,一会从那船就飘浮到这船,秦管事则拿了程子川的怀表在那里看看时间。
宋老先生则没有一点超一品大员父亲的样子,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头似的。自程子川将那块掐丝珐琅的怀表从衣袖里掏出来之后,他的双眼就像粘在了那怀表上似的,还涎着脸问程子川“这怀表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素不知像这样的怀表虽然稀罕,可在京城的东直门外却也是有卖的,而且姐夫就有一块,平时就放在库里,姐夫很喜欢的样子,但宋老先生是姐夫的父亲。他要是开口,姐夫还能不能他不成?
这样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的怀表看……也太没面子了!
这都不说,当那程子川说这是从西洋人手里弄来的,还承认说给他也弄一块的时候,宋老先生的那表情,说是感恩戴德也不为过。甚至屁颠屁颠称起程子川为“程先生”来。这要是让姐夫听见了,这脸可往哪里搁啊!
难怪姐夫无论如何也要把宋老先生“请”到自己身边的。
而他们这样看着那块木板飘来飘去的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什么时候才算完啊?
太阳照在江面上,天气格外的炎热,他头昏脑花,恨不得立刻就下船。
但宋老先生正和程子川“玩”得高兴。他又能说什么呢?
黄宜君看着程池青年的面庞,小声地嘟呶了几句。因为声音太小了,大家也没听清楚他在嘟呶些什么。
在旁边服侍的朗月就翻了翻白眼。
这个黄宜君,刚开始的时候还挺谦和的,可后来发现四老爷不过比他大五岁他还是秀才四老爷已经是进士了,他就开始有些不自在了,等到宋老先生要和四老爷平辈而交的时候,他就开始有些风中凌乱了。好像宋老先生和四老爷平辈而交是件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不过,这也不能怪黄宜君。
他一看就是老实本份、循规蹈矩的读书人。自然不能理解四老爷和宋老先生在干些什么!
朗月颇有些同情他地道:“黄公子,您要不要到船舱里去坐坐?外面的太阳太大了点。”
也好!
黄宜君思商道,反正宋老先生也不需要他,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那就有劳小哥了!”他客客气气地道。
有小舟奋力地划了过来。
程池和宋泯不约而同地皱眉,那程池更是吩咐身边的随从:“那是哪里来的船?让他们改道走!”
宋老先生也道:“他们这样会影响木板飘浮的速度,我们不知道又要花多少的时候?”
程池面沉如水。
有灵敏的护卫对着个那小舟就喊了起来:“你们是哪里来的?我们在这边有事,船能不能靠着江边行?”
小舟里的人却笑道:“秦总管,小的宗家别院的,奉了老夫人之命来给程老爷和宋老先生送茶点的。”
秦子平朝程池望去。
程池苦笑。
秦子平忙收拾了东西,派人去把东西接了过来,送到了程池的乌篷船上。
程池朝着宋老先生作揖,无奈地道:“看来我们只能喝杯茶了再继续测水流了。”
宋泯哈哈地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啊!她老人家若是不差人送点茶点来,你我恐怕会这么一直在船头站到回程。”他说着,感慨道,“你也不要嫌弃老夫人麻烦,老夫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狠不得一天之间走遍我朝的大川大泽,家里有什么事总是不耐烦,觉得他们是拖累,等到我那发妻不在了,身边再也没有个唠叨的人,也没有人管我了,我反而觉得人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个着落了似的。说来说去,这人走到哪里,都需要有个家,家里有等着你的人、惦记着你的人,这人活着才不会觉得孤单。不过,我现在说这些你就算是听进去了也未必有体会,非要等你年纪大些了,有了经历就明白了。”
程池没有做声。
他垂着眼睑望着黑漆红底洒金海棠花攒盒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的云片糕、桃酥、玫瑰膏、萝卜饼、什锦蜜饯……像要逃避宋泯的话似的,心思陡然间飘得很远。
这点心肯定不是母亲帮他准备的。
母亲若是帮他准备茶点,一定是新鲜做的。这种在外面铺子里买回来的云片糕和桃酥肯定不会放在攒盒里。
程池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满满的全是信任……仿佛一只急于得到主人表扬的小猫,他只要拍拍她的头,她就高兴好半天。
家里除了母亲,也只有她能指使动那些仆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