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安人去世后的第三天,顾家开始往各家报丧,顾家的老太爷、老爷们也缓过气来,开始纷纷安排各房的事务。程池这才得以脱身,和金陵知府吴岫在书房里说话:“……吴大人三年任期已满,政绩又被朝廷评定为优,不知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金陵又是少有的富足之地。
吴岫在面对这个举手间就差点把自己知府帽子摘了送给了别人的九如巷程家四老爷时实在是摆不起知府的架子,他恭谦地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还不是朝廷里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
“哦!”程池端起茶盅来轻轻地喝了一口,道,“实际上吴大人在金陵城给了我们程家不少方便。这要是又换个父母官……真是麻烦!”
吴岫听着心头一跳,忙道:“实际上我也不想走啊!可有时候君命难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程池点头,赞同地道:“这也是身不由己啊!”
吴岫闻言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
心想你到底要怎么样直说就是,不就要我照办吗?我照你们程家的意思办得事还少吗?你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还拿了金陵知府的位置威胁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还就真说不出句狠话来,想再和程池打几手太极,腻味腻味程池,顾家的一个管事进来道:“四老爷,我们大老太爷请您过去说话。说是舒城方家的六老爷过来了。请四老爷过去陪陪。”
吴岫暗叫“糟糕”,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早知道程池这么忙他就不矫情了,直接跟程池说他还想继续做金陵知府得了。
这下好了,程池这么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这样单独地说会话。
如果程池以为他这是在拿乔,是想和程家讲条件,干脆想办法换个程家的门生或是故旧来做金陵知府,他可哭都没有地方了!
他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想问那个舒城方家的六老爷是谁,就听见程池道:“舒城方家的六老爷……是方大献吗?”
方呈。字大献,至德九年丙戌科状元,曾任都察院御史,因弹劾当时的秉笔太监万童被皇上调去了翰林院做待读学士,他索性辞官回了舒城做了陶翁,在士林中极有名气。
那管事忙笑道:“四老爷好记性。正是那个因弹劾丢了官的方大献方大人。”神态极其殷勤。
竟然是他!
吴岫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要是能和方大献说上几句话。以后还有谁敢瞧不起他?
他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自己要不要就这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跟着程池过去呢?
吴岫思忖着,只见程池“咦”地一声站了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他怎么来了?舒城离这里有大半月的路程呢?”
管事急步跟上前却在离程池半步的距离慢下来,始终保持着落后程池半步的距离道:“方六爷是我们家九老爷的朋友,他妹子家娶媳妇。他和两个侄儿过来喝喜酒。谁知道到了镇江之后听说我们家老安人去了,连夜从镇江赶过来吊唁。我们家九老爷要到二月初二才能赶回来。家里也没个能陪着方六老爷说话的……”
程池想起来了。
方大献的妹妹不就是镇江廖氏的宗妇,周少瑾姐姐周初瑾的婆婆吗?
这世界可真小!
不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通常都很小,转来转去就会碰到一起,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扯上关系,变成姻亲。
程池和管事去了旁边的花厅,把吴岫撇在了一边。
吴岫跟着去也不是。站在这里也不是,还好顾家的管事都很机灵。立刻请了他去旁边的小书房奉茶。
“不用了!”他心里还垫记着得赶快和程池把话说清楚,不然夜长梦多的,他只怕今天晚上都不能合眼了。吴岫吩咐那管事:“程家四老爷一出来你就告诉我一声,我有话和程家四老爷说。”然后还赏了那小厮两块碎银子。
银子小厮没敢接,拍着胸保证程池一从花厅里出来就告诉吴岫,加之旁边的小书房他独自一室,管事解释说这是他们家大老太爷特意嘱咐下来的专程招待他的地方,吴岫的心里这才好过了些。可他在小书房里喝了一肚子的茶,等到午膳时分,程池也没有出现,他心里开始有些不悦起来,吩咐随从:“你去看看程家四老爷在干什么呢?不可能跟方大献说一上午的话啊?我丢下衙门里的事难道就是在这里枯坐的?”
随从不敢怠慢,一溜烟地跑去了花厅。
不一会,随从折了回来,低声道:“程家四老爷从花厅里出来又被顾家三老太爷拉去了前院的书房,说是申青云过来了。等程四老爷从那小书房出来,在路上遇到了林教谕,程四老爷和林教谕站在路边又说了半天的话……”
他正说着,顾家一个小厮跑了进来,道:“大人,林教谕求见!”
林教谕不是在和程池说话吗?
吴岫愣了愣才道:“请他进来!”
小厮忙去请了林教谕进来。
两人在小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等到顾家的小厮去请他们用饭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小厮不敢多说,小心翼翼地把两人领去厅堂。
吴岫一眼就看见了陪着个面色腊黄的瘦高老头在说话的程池。
那个应该就是方大献了吧?
也不知道那个程相卿怎么得罪了程池,自家的侄儿,居然要断了程相卿的仕途。也不怕程家因此而少了双臂膀,这也……太狠了点!
还有林教谕,平时看上去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谁知道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和程池狼狈为奸不说,还不知羞耻地说什么“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说得他好像有多高尚似,不就是要巴结奉承九如巷!
吴岫不齿地在心底冷笑。脸上却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朝着程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