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破晓,天色渐明,金陵郊外的官道之上,影朝朝中可以看到一面酒旗,酒旗下自然立着一户酒家,说是酒家,不过是一套简易的篷房,前面支起酒棚,架着一口大锅,蒸些馒头餐食,里面立着两张方桌,油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尚未完全熄灭。
一张桌上,一位满头银发的沧桑老者,身着粗布衣服,单手支着腮帮,泛着迷糊,脑袋一晃一晃的,险些栽倒桌上,不由一惊,清醒过来。
他轻轻晃了晃头,清醒一下精神,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另一张桌子旁边,取下了身上的长衣,披在了趴在桌上睡着的年轻男子身上,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转身到后屋歇息去了。
桌子和地上摆了足有二十余个酒坛,却没有一张装有食物的盘子,桌子上趴着一个满脸通红的熟睡男子,这个男子长着一副连女人都会羡慕的英俊面容,有着健硕却绝不魁梧的身材,一身素白的衣衫,如果没有那一片片酒渍,配在他的身上真的是世间最合适的事情,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不知又有多少女子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而他的心里,却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并不爱他。
肖奇是追不上他的,即使没有游龙身法,你也永远追不到一个想要避开你的人。
邱龙棉无法面对,不是面对那些冷漠、同情、鄙夷、嘲笑的目光,不是那个人不爱他,而是她爱上的是他决不能试着去挽回的那个人,他无法面对这个女人和她爱的男人。所以,只能躲避,只能麻醉自己。
他的酒量很好,好到青楼的风尘女子也从未见过如此能喝的人,好到一路上无论是珍藏的女儿红,还是粗鄙的高粱白都不能把他灌醉,他只能在这个城外永远不会打烊的小酒摊上不停的向胃里倒酒,让自己忘掉那两个人,让自己逃避那些事。
但酒就像水一样,只会让充满他的胃,却冲不走那份情。
那就睡吧,睡到忘了爱、忘了恨、忘了自己,于是他睡去了,强制自己睡了过去。
清风拂过,酒摊的老汉颤巍巍的从内室走出,人已不在,桌上只有酒坛,只有一锭二十几两的大块银子,没有酒,也没有人。
烛光依然摇曳,老汉拿起银子,掂了掂,没有笑,只是一声长叹,是啊,谁没有过一段情,没有过借酒浇愁的时光呢。
邱龙棉身体打着晃,脑中却丝毫没有晕眩的感觉,他走着,不知道走向哪里,也不知道去找谁,只是走着。
恍惚间,走进了密林,身边出现了一棵棵挺拔粗壮的大树,一支粗壮的树枝用手指指着他。
“是我吗?”脑中似有似无的声音问自己。
“也许死了就忘了。”
“是啊,死了就忘了。”
他从腰中抽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绫,挂在了树枝上。
果然很粗壮,没有一丝摇晃。
微微一笑,邱龙棉的头伸了进去。
“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吧。”
“你想死么?”身后一个声音问道。
他并不想出手,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你的身后,反击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邱龙棉很强,江湖中也许只有叶苍穹、宗炙等屈指可数之人能够胜他,他的招数很强,换做旁人,已经死了。
而他没有,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化去了他的招式。
“死了也好,就和我去做鬼吧。”
“我的人生是为了什么?”
道衍脑中反复千便的问自己。
是为自己洗刷耻辱?季景朝已经死了。
是为了小明王报仇?他并不值得。
是报答韩山童的相救之恩?十余年的付出已经够了。
是为天下黎民百姓?自己做的一切岂不是在荼毒苍生?
他紫色的僧袍仍然没有一丝褶皱,他的面容依然一派从容,他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得道高僧。
但他紧闭的双目总有一丝跳动,他手中盘着的佛珠越转越快。
他的心乱了,即使这深山幽深,即使没有江湖的喧嚣吵闹,他仍然不得安宁,因为他的心乱了。
他只能走,不停的走,他想找到路,但不知道有哪一条是他该走的路,他的步子乱了,走的路自然也乱了。
这山巅之上,风很大,呼呼的剌人的脸,他走乱了,走到这里,这里还有一个人,一个长须俊朗的中年书生,他没有走乱,他在等这个走乱的和尚。
“你来了。”
“我来了。”
“我等了你很久。”
“你为什么等我。”
“天意使然,我只是顺应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