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霁,空气寒冷而清新。四野白茫茫,西安府西门外官道上却见不到太多的积雪。
尤其是离城十里处的长亭,因为是各级官员迎送同僚时的必到之地,打扫地格外洁净用心。
天光正好,长亭内外尽是挥别的衣袖,尤以占据了亭心的一群绿袍官员最为引人注目。
大周官制,七品以上四品以下着绿袍,一县之县令、一郡之太守乃至州郡属官,均在此列。
大周官员里,京官地位超然,其次又以“平宁安定”四州的官员最为显赫特殊。
在泱泱大周五十四州之中,京师所在的中州自然是最核心,紧接着便是平、宁、安、定四州。
此四州分列中州东南西北四方,地广人多、物阜民丰,城池壮阔、甲兵坚利,共同拱卫着天子龙庭。
安州在西,州府设在函谷郡的郡城西安,是以民间百姓提起安州,总习惯以西安府呼之,其余东平府、南宁府、北定府,亦复如是。
西安府城是大周第一等的雄城,号为西京陪都,建有规模不输京师大内多少的庞大行宫,官府设置也远超寻常州府,除了名衔不可僭越,可以随时拉出一套五脏俱全的六部班底,以在天子巡幸驻跸时辅佐政务。
如此一来,西安府的官吏也就格外地多,升迁转任十分频繁,可以说是这十里长亭的常客,毫不稀奇。
只是今日亭中的情形有些微妙,这群绿袍官员既不赋诗留念,也无人高歌送别,竟是格外安静。
亭中众人泾渭分明,有一人独自立在一角,身上袍服虽也是绿色官袍,却无标示品级的补子与纹饰,佩刀却不着甲,既非文又非武,显得不伦不类。
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倒很普通,没什么特异出众的地方,在气势上却隐隐与人多势众的一众官员分庭抗礼,
他只是静静地面西而立,浑不在意旁人眼中流露出的忌惮之意。
远方官道上,一匹惫懒白马迈着懒洋洋的小碎步,背上驮着一个身着麻衣、始终闭眼假寐的惫懒少年,一人一马悠闲前行。
尤其惹人侧目的是,那名麻衣少年整个人竟是完全侧卧在白马背上的。
他将上身压在白马宽阔的背臀上,曲起手臂当作枕头,两**缠在马颈上,任由白马不满地扭动着脖颈。
脚下这条横穿大周东西,遥遥与河水平行的官道,越往中原便越见宽阔平坦,赶路的行人车马也越发地多起来。
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的车窗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稚嫩圆润的七八岁小胖子,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在好奇地打量着白马和马背上的麻衣少年。
可怜白马被主人双腿绞住脖颈,耷拉着脑袋消极怠工,平整的路面上竟连株草根都找不到,这让它情难自禁,打了一个满是沮丧和愤懑的响鼻。
圆润的小胖子觉着挺有趣,呵呵直乐。
白马似乎感受到了小胖子的注视,猛地抬起头,咧开一张大嘴,露出一口渗人的尖利槽牙和大片血红血红的牙龈,甚至还吭哧吭哧地从口鼻中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瞧上去凶恶非常。
小胖子立刻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等他的目光对上白马那两颗凶光四射的大眼珠子,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妖怪啊”,碰的一声拉上了车窗。
白马原本凶恶的表情立时不见,怪模怪样地呲牙咧嘴,像是在无声地坏笑,与某人咧嘴而笑时的促狭模样倒颇有几分神似。
这么一耽搁,前行的速度就越发地慢了。
麻衣少年眼皮都没抬一下,张嘴抱怨道:“阿嵬啊,咱们最后一囊酒已经被你喝光了,与其在这儿使性子,还不如早些赶到西安府,到时候要酒有酒、要肉有肉。”
阿嵬双眼大放光芒,步子却依旧有气无力,纵然心中无限渴望,但对于二爷一路上望梅止渴般的蛊惑,它早已不放在心上。
“二爷想喝酒吃肉又何须入城?”道旁有人插言道。
麻衣少年翻身而起,盯着正从路边长亭中走下来的绿袍人,咧嘴笑道:“你要管饭?”
“刘屠狗,江湖人称活阎王,自称病虎山二当家,数月前现身在阳平郡城西郊山区,甫一出手即屠戮山贼近百人,接着于郡城东门外杀伤、抢夺军马各一匹,击杀追剿郡军十七骑,又于天水郡屠戮马帮无算,仅在无定县即卖出赃物马匹七十七匹,月前更与西湖剑宫青衣大剑士裴洞庭一战,据说最终两败俱伤,凶名哄传江湖。”
刘二爷双眼微眯,静静听完,而后斜睨了一眼绿袍官员,慢吞吞道:“说完了?”
这名相貌普通却气焰凌人的绿袍官员微微一笑,回答道:“以上诸事俱有人证物证,确凿无疑,余下倒还有些黑衣换白裘之类的江湖传言,可惜的是并无实证。只是在下身为诏狱勾录,为天子看守家院乃是职责所在,总归是宁可错杀,不敢错放。”
自称诏狱勾录的绿袍官员语调平淡,叙述中并没有多少感情色彩,可字里行间却均流露出一股森寒肃杀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