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焦的视线随着眼睛睁开而变得清晰,首先进入视线的是微微泛黄的天花板。
找个时间做一下清洁吧,我呢喃着,开始回忆上一次认真打扫屋子是多久以前。
身体穿过一阵电流,猛然弹起,头痛在天旋地转中更加粘稠,几乎能把腹腔中的空气逼出来。大脑断片了几秒。
我这是在哪?
白色的厚重被子压着下身,四周尽是令人陌生的家具。
问题冲击脑袋造成惊恐,同时被吓醒的意识也给出了答案。
未完全涌上来的恶心感慢慢退却。
我成为了冒险家……的随从……对吧。我环视周围,确认了我昨天的经历并不是在做梦。
昨天中午来到坎特尔,开始马不停蹄地张罗新生活,直到凌晨才回到旅馆入睡,真是忙到失忆啊。
侧卧在一旁的床上,双腿夹住被子的少女——原本是属于我的床,但我为了保命还是让出了位置——她叫米莉莎,在我们认识的一小时内变成了我的主人。
我选择成为她的随从,一方面是觉得她确实需要我的帮助,另一方面也想找个有经验的冒险家稍微带一带我,或许会进步块一些。
经过半天的和谐相处,我的理想计划在不知不觉中碎成了渣。但是想到一旦离开她,她连将战利品背回城镇都做不到,我便留在了她的身旁。
毕竟这可是个连住处都差点找不到的冒险家呐,况且两个人的冒险应该会比独闯有趣多了吧。
我从地上站起来,伸个懒腰。
墙角的红色桶中,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冰块。把手没入冰块中,手臂立即缠上了冰冻带来的酥麻。桶底没有一滴水渍,米莉莎说,这些冰块如果一晚上没有融化,就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
也就意味着,米莉莎的“自制空调”成功了。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冰块能在炎热的夏天不融化,也不明白不融化的冰块如何对房间进行降温。但毋庸置疑的是,米莉莎做到了,她将这奇妙的现象归功于魔法。
我望向米莉莎熟睡的脸,心内充满感激,紧接着心生诧异。
这位小主人的睡姿可以说是毫不在意形象。柔软的睡裙勾勒出她美妙的身姿,原本及膝的裙摆几乎被撩到了大腿根部,散发着少女光辉的洁白大腿展露在外,让我觉得多看一眼都是种不敬。宽松的肩带若有若无地趴在手臂上,但我意识到她没穿内衣之后,热着脸将视线移开了。
能在认识了不到一天的男子面前这样放松,因为家人都是神所以没有害怕的必要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打心底地感谢米莉莎对我的信任,并决定从现在开始,对她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
阳光从窗台挪到了我的被子上。米莉莎醒来时,时针刚刚指向数字8。
“醒了吗?”
米莉莎小猫般地在床上舒展身姿,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在看到她眼睛猛然瞪大的那一瞬,我耳旁迸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左手下意识地一翻,接下来身体便被结实的冰块牢牢裹住,动弹不得。
冰牢的形成只是在一刹那。并且我注意到了,米莉莎释放这个技能时,除了瞪眼睛,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不需要使用魔杖,不需要用手指,也不需要念咒语。只是单纯靠无意识的意念聚合,便能迅速释放魔法技能。
有这种可怕的输出,怪不得敢自信满满地勾搭陌生男子成为随从——她不需要提防任何人。
我昨晚睡地板真是明智的选择。
“卡茨尔,对不起啊啊啊啊啊!”
熟悉的声音透过冰块若有若无地传来,我却因为下巴打不开而无法回话。
好在我反应快。左手的指环已将食指割开一道口子,流出来的血液在我的操纵之下,形成薄膜覆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用来防御的技能,不过此刻用于御寒。
咔嚓、咔嚓。
我正思索着怎么击破冰块,就听见了冰块的裂纹,自然是喜出望外,任何物件一旦出现了裂纹,那么裂纹周边的防御性能便成指数型下降。
我将血液薄膜扩大一些,使它贴上包围我的冰块,并通过传来的振动找出了产生裂纹的方向。随后——
通过敲打冰块产生共振,使裂纹继续向周围蔓延。当裂纹触及冰块内壁时,血液迅速钻进去,在被凝固之前填满了裂纹缝隙。
“boom.”
我在心里默念,嵌入冰块中的血液发生了爆炸。
虽然冰块在外表上没受到任何伤害,但裂纹躁动的声音开始不绝于耳,内壁随着我的不断打击脱落冰屑。最后,我双手往两侧一推,重见天日。
像极了传说中,“头上长着葫芦”的人类诞生的场景。
在现身之前,我已将所有血液从伤口处回收,并合上伤口。
“呜……哇!我差点以为你出不来了呢!对不起对不起,你没受伤吧?”
我正准备抖掉衣服上的碎屑,米莉莎一下子扑过来抱住我,我差点没站稳脚跟。她脸颊埋在我肩上,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我将责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手绕到她的后脑勺,轻轻抚摸着。
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女孩子。
她的身体好轻好软,让我不敢用力,生怕弄疼小巧玲珑的她。
米莉莎逐渐平稳了呼吸,从我身上移开。她坐回床上,身姿端正却低着头,抿着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不安地等待着长辈的数落。
“我说……呃,真的没事了啦!”
我走上前,手再次轻放在她头顶。她很明显地抖了一下,接着抬起头,一对湛蓝剔透的眼睛望着我。
我视线自然而然地向下移,意识到了不妙之后,迅速甩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米莉莎捕捉到了我的小动作,具体表现为她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立即收回胸前,眼神变得犀利,同时还一甩头明示我放手。
我心虚地瞥向一旁。
“你刚刚在看什么?”
“我、我保证我什么都没看到。”
刚一信誓旦旦地说完,我立马意识到了这是多么不妙的措辞。
米莉莎握紧拳头,抵住胸口的衣服。然而由于肩膀向内收缩,她右边肩带顺着手臂滑落。张皇失措的左手撩起肩带时,左边的肩带也不识风趣地溜下来。
我扑哧一声,笑着转过身背对她。直到头被魔杖砸了一下,我才敢转回去。
“所以说你看到了吧。”
衣衫平整的米莉莎坐在床沿,不容分说地盯着我,这让我联想到草原上捕猎的豹子。我除了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别无选择。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那个……其实我觉得……贫乳挺好的。我个人比较喜欢贫乳……”
话没说完,我接了当头一棒。
“笨蛋!!!我指的是道歉!!!道歉!!!不是这、这种……呜……”
米莉莎涨红了脸,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接下去的话。她干脆放弃了言辞,干净利落地朝我飞来一个枕头。
“死变态!”
刚刚是谁直接扑上来抱我来着?
“你可要对我负责。”
明明不是合适的时候,我的心跳却不争气地加速了。不知这位大小姐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在借机戏弄我。
“你都看到了,所以要对我负责!”米莉莎盘起腿,用手指着我,“以后的冒险中不许抛下我,一定要陪我完成任务,不准中途逃跑!”
看来是前者。
总觉得这两句话完全没有前因后果,顶多是她临时编出来的理由。不过,要帮她取下尼尔斯的犄角……还不如让我余生都嚼着压缩干粮度日。
“好,一言为定。”
我决定遵从我的心。
咕噜。我的肚子提醒我折腾到现在,该聊聊正事了。
本来是该在她醒来时道个早安的,不过被他的冰牢堵回去了。
“那个。”我缩在地上,从枕头上沿漏出半个头,“早餐想吃什么?我去买东西回来做,还是一起去外面吃?”
“随意。诶等等,你会做饭吗?”
米莉莎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有着大小姐般的精致要求。我希望这个“随意”不是什么谜题。
“姑且算是会吧。怎么样,要尝尝我的手艺吗?”
“你这随从还挺不错的——我想吃煎猪扒!”
米莉莎估计还在生气中,她特意在我面前又说出了“随从”二字。不过,我好歹也是自力更生了16年,在烹饪方面还是颇有信心的。
一大早的就想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吗?
我瞄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米莉莎,她苗条不失匀称的身材,是许多女孩子苦苦追求的目标——我撞上了她的目光,被瞪了回来。
“那我去外面超市看看吧,你要一起去吗?”
回答我的是左右摇动的脑袋。我将枕头抛回去,站起身。
米莉莎忽然扔下枕头从床上蹦起,慌慌张张地跑向我。
“等等等等等,卡茨尔!”
“怎么了,要一起去吗?”
我拉开门,侧头看向米莉莎。也就是这一刻,我得知了她慌张的缘由。
门缝中密密麻麻藏有数十根竖直摆放的冰针,在开门前完全无法发现。我开门的同时,它们像是得到了命令,齐刷刷地翘成90度,针尖瞄准我。
我没来得及弹刀,万针齐发正面刺入我的身体。
“啊——”
米莉莎发出女孩子特有的尖叫——见到虫子时的声音,不过此刻的形势更加不容乐观。冰针没有理会米莉莎,部分从我的背后穿出,部分留在了体内。
我能清晰地听到冰针与地面相撞的清脆,也能感受到来自体内异样刺骨的冰凉。
手下意识地向前伸,没抓到任何东西。
随后,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在梦中,从高处落下,无力感会将你打得千疮百孔。你只能任自己坠落,陷入黑暗。
若是脑袋一嗡,便迎来像是陷入深渊般的惊醒,一脸呆滞地去回味分辨现实与梦境。
我现在处在下落阶段。
没想到现实与梦境完全一致。究竟是濒死时的现实没了实感,还是梦境从来都是现实。
亦或是说,我现在是在梦中?
不,应该不是,刚在我似乎砸在了硬物上。虽然疼痛在失血的催化下迅速消散,但我仍能分辨出与硬物撞击的声音。
我还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萦绕于耳,游离若丝。我没有力气伸手去抓住,只能任凭声音渐行渐远,在无限大的黑暗中没了踪迹。
身体好热。
但这热又与我所惧怕的热不同,它温和地入侵身体,以时间作为器皿培养人的恐慌。
“卡茨尔……”
刚才那个声音似乎一直在叫我。她说了许多,缥缈的话语中我能听清的只有我的名字。
她在不断地重复我的名字。我想问她是谁,却发不出声音。
“呃……”
我感到一阵干呕——也仅仅只是“感到”,大脑发出了命令,而其他效应器没有任何动作。
是低血压吧,看来我正在失血。
那先试试把血收回来吧。
血液刷刷地在身体内流动,坠入深渊的无力再次充斥全身,几秒后随着意识的恢复而消散殆尽。如噩梦初醒一般,我猛地睁开双眼,用手臂支起上身,大口享受着现实的空气。
背后黏哒哒的触感,不用说,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血液。在我的命令下,地上以及沾染在衬衫上的血液,全都从离它最近的伤口钻回体内。最后,伤口处的血液被凝结,阻断了失血。
这时我才注意到,我身后的蓝色少女捂住嘴,眼睛瞪得夸张的大。
“刚刚发生什么了?”我问。
还未融化的冰针散落在地,代替米莉莎说出了让她感到抱歉的答案。
血液正围攻着体内残存的冰针,将其瓦解为细小颗粒,并通过血管运输。我再次割开手掌,滴状流出的血液中夹杂有透明异物。
红细胞是称职的运输工人,它们从伤口返回体内后,地上只留下一撮冰凉的粉末。
“还真是神奇啊,在体内这么高温都没融化。”
我试图通过夸赞少女(的能力)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不过似乎没有产生效果。
“米莉莎?”
医院内,家属会轻声呼唤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
“卡茨尔……你真的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我摸摸自己的脸,以确保自己现在不是一副骇人的面貌。我应该是下意识地用仅有的体外血液优先保护了头部。
“脸没什么问题。刚刚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身体刷地一下子变白,就像是被吸血鬼群攻击了一样——我好怕你出了什么事……”
“啊,原来是被血吓到了吗。如你所见,我是个血系能力者,体内除了正常人所需的血液之外,还另外储存有血液。大出血可能是因为我正在排出你的冰针,你看,我最后不是全都收回来了吗?”
但仔细一想,我便能理解米莉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场景: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倒在地上,身下是与他瘦小身躯完全不相称的血量。并且根据米莉莎的描述,我全身煞白——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我流出的血越过了身体设置的红线,也就是说比血系能力者能接受的失血量还要多上几倍。更糟糕的是,在低血压情况下,我体内的造血效率会极大提高。
不断地正反馈之下,血漫成河。
我不知道我究竟流出了多少血,估计能有半个浴缸吧——虽然这个房间并没有浴缸。
白色的身体与大量血红造成视觉冲击。我想,换做我的话,如果不事先知道血系能力者的真实情况,会直接被吓得不省人事吧。
米莉莎点点头,手向前伸出,地上的冰针与冰屑随之消失。
“那堆大的不处理掉吗?”
我指的是米莉莎刚起床时,因警惕性过高而目力召唤的人体冰牢。虽然已经被我打碎,不过看上去仍是几块大石头。
“啊……因为我魔力不够了!”
“难道说,你把冰块收回去也要耗费魔力吗?”
米莉莎再次点点头,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因为那冰块是危急中用魔法生成的,魔力纯度高,所以让它消失也要费一番力气。不过这样的冰块就不用了。”
我还在想“纯水结成的冰块有什么区别”时,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床铺升起一道水花。水接触冰表面后迅速凝固,同化在冰块身上。
我希望我今晚还能盖到温暖的被子。
“这样的就能直接销毁。”米莉莎说完,刚刚新添加的冰块开始变薄,“太复杂的原理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简单来讲,就是由魔法生成后再输出的冰块,纯度高;先输出水再用魔法去凝固的冰块,纯度低。”
总感觉莫名其妙被看扁了,不过米莉莎的演示加上讲解确实浅显易懂。由此一来,刚才的一出事故,让我和米莉莎互相填补了知识的空缺。
准确来说是两出事故,并且受害人都是我!
我捏了一簇血在手心中,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这个过程中,被米莉莎敲了一下脑袋。
“我说,没有其他防盗装置了吧?窗户应该也有吧,赶紧取下来,万一伤到路人就不好了。”
这里可是七楼,我不清楚米莉莎的魔法射程有多远,但是自由落体的攻击可不容小觑。
“真的没有了啦!快去买东西做早餐,要是回来晚了说不定你会看到我饿成一滩水。”
米莉莎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向外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恶趣味的比喻还是她的身体特性,总之千万别亲眼看见这种场景——女性衣物下只剩下透明液体,可真够糟糕的。
我急忙跑出去。
【2】
我的确没有好好做准备,没想到成为冒险家还有这么多繁杂的手续,还以为拿起武器去做任务就够了。倒是米莉莎显得轻车熟路,虽然也是第一次当冒险家,但能看得出她来之前查询了相关流程。
“马卡斯信息闭塞”可不是什么好借口,我完全可以来到坎特尔就地做功课。
可是我的时间全被米莉莎抢走了。
意外的是,冒险家随从也可以是冒险家。
一套程序走下来,我身上只多了一样东西——冒险家卡片。
顾名思义,就是一张卡,通俗来讲就是冒险家的身份证。有了它,你才能在各地之间以“冒险家”的身份往来。用记录仪读取卡片信息,还能查询你的战斗记录、已接受任务等非公开信息。
顺带一提,冒险家登记处也有背包和记录仪出售。稍微打听了一下价格,我暗自在心中感激米莉莎的英明决定。
城市与野占区之间用传送门进行连接。如公交车一样,传送门隔一定时间开放一次,每次只能进入一定人数。为了防止怪物溜进城市,传送门的野占区端都会有公务人员把守。
至于为什么使用传送门,记录仪上是这么解释的:野占区的怪物强度并不是越靠近城镇越弱,相反,有些猛兽就喜欢把领地划定在村庄的边缘。利用传送门定点传送至较弱怪物的巢穴,能给初到一片区域的冒险家最长的适应时间。
就是说,除了传送点附近,再远一些的地方并没有给我们划定好怪物的强度——不过记录仪已经清楚地展示了哪片区域会出现什么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