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有七扇门,分别对应森林中的七个传送点。我们选择了队伍较短的那一扇。
“哇——”
刚走过传送门的另一端——准确来说,传送门的另一端是间屋子,走出门才踏入黎明森林——初来乍到的米莉莎发出惊呼。
几人合抱、高耸入云的树木充斥视野,给我的感觉便是“就算这些树木不会再生,也叫人砍不尽吧”。抬头向上望,墨绿色的树冠层层叠叠,遮天蔽日。这里本应是一片昏暗,但我所见到的是繁星点点——近处树木的主干上都装有灯,远处是三三两两的冒险家举着火把。
火把位于门旁,免费提供给冒险家——毕竟,这里的树木都砍不完。
传送门外除了同一批过来的冒险家,并没有见到把守人员。不愧是新手村。
“请问普通的铁剑能达到这里的攻击力要求吗?”
“啊,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一位与我年龄相仿却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男子问我,我表示爱莫能助。
与全身皮甲的对方相比起来,我一副城市休闲装的样子,看上去莫非像是个游刃有余的老手?
看见米莉莎兴冲冲地跑向森林深处,我急忙点燃一根火把,跟了上去。
“我说、我说,你接了什么任务啊?”米莉莎在前面一蹦一跳,哼着我没听过的小曲儿。我则是举着火把,不紧不慢地跟随着。“我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刚才应该跟那人组个临时队伍的。
“安心啦,万一有怪物出现,我可以一下子就消灭掉!”米莉莎高举魔杖,说着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的话。
“是一下子把我消灭掉吧。”
“卡茨尔你好烦噢。”
“好的好的,到时候别被吓得扑在我身上就行。”
越往后走,越是黯淡无光,手中的火把成了唯一光源。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一片没见到其他冒险家,视野中只有一抹蓝色在高兴地跳动。
“我说,你到底接了什么任务啊,要跑来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我看看——采集15株夜莺草;采集15株烈焰草;采集6株树舌,并记录所属树木的名字;采集3个磺蜂蜂巢;猎杀3只白背野猪,并取下其獠牙。都是些简单又赚钱的任务啦~”
“唯一的猎杀任务……白背野猪根本不在这个方向吧。”
从一开始就已经背道而驰了。
“哎呀在新手村别那么紧张,先随便逛逛熟悉环境。”米莉莎说着,毫不在意地继续蹦跶。
你以为这是市中心啊!不过确实,在黎明森林没听说过有冒险者牺牲的情况。
“这些任务你有了解过吗?”
“36株植物,3个蜂巢,6颗獠牙呗?”
先不说别的,我记得树舌好像是菌类。
“比如说,你知道烈焰草摘了怎么带回去吗?”
“诶,对这个也有要求的吗?我还真没了解过,不过听名字的确是个不能直接放进包里的东西。那也可以把这个任务放一放,改天取容器过来再做。”
还真是个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
在进入森林之前,无聊之中我大致翻阅了黎明森林中的部分生物种类,恰好涉及了米莉莎的任务。
夜莺草,无特殊采集要求,直接用手采集没有问题。
烈焰草,体表温度约在70-80度,建议戴手套采集,可用耐热容器储存。
树舌,无特殊采集要求。
磺蜂,受到威胁后有较强攻击性,口器中能够喷射高浓度硫酸。蜂巢中储存大量高浓度硫酸,建议使用防硫酸橡胶手套采集。
白背野猪当时没看到,翻看了一下,就是普通野猪,无特殊攻击。
我将以上信息告诉了米莉莎,她停下脚步,转变成了左手托腮的思考状态。
“看来以后接任务还需要边查边接。目前看来,我们是不是做不了烈焰草和蜂巢的任务了。”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嘛……哎,痛痛痛!”
米莉莎的魔杖还没击杀过一个怪物,倒是总喜欢往我头上敲。
她也意识到了,无论是水还是血液,都难以将盛满浓硫酸的蜂巢取下来。
利用冰也不太现实,毕竟不知道蜂巢内的魔力浓度,说不定接触瞬间的高温能将冰完全融化。
“我们走到哪了,这附近有什么具有任务价值的怪物吗?总不能白来一趟。”
有时候米莉莎还是很靠谱的,当然,这次靠谱建立在了不靠谱的前提上。
记录仪没有实时定位功能,我只能用脚来感觉走过的路程,以及记录仪自带的指南针功能,来估算所在位置。
那么,现在这里是……
“卡茨尔你看,是萤火虫诶!”
没等我回答,黑暗中飞舞着的两点荧光引去了米莉莎的注意力,她刚才沉着冷静的形象一扫而空,自顾自地追逐光亮去了。
果然会认真思考只是个假象,贪玩才是这位少女的天性。不知道米莉莎有没有去过乡下,这些被她称作“光的精灵使”的小昆虫,在乡间小路上多如繁星。其实我也就见过一次,但那场景真的毕生难忘。
这是什么味道?
一股酸味钻入我的鼻腔,转移了我的思绪。如果这味道再浓一些,我就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对着我的鼻子呕吐了。但这酸味只有淡淡的一些,并且我和米莉莎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不难判断是刚刚产生的。
我稍微放低火把,确认了一下不是某种树叶被烧焦的气味。
“米莉莎,你闻到没?”
在米莉莎转头的刹那,粗壮的树干后方倏然跳出一个黑影。
“小心!”
我一个激灵,直接将指环刀刺入右臂动脉。溅出来的血液并没有遵循抛物线,而是加速朝前飞去,直奔黑影。
沾上血液的黑影以比出来还快的速度缩了回去,看来只是一波试探。击退黑影后,血液化作三道圈住米莉莎。
早上抱着的轻柔女孩子,怎么现在拖起来感觉这么吃力。
抱怨归抱怨,在黑影再次突击之前,血液以最快速度将米莉莎拉回我的臂弯中,随后变为红色手套套在我右手。
“发、发生什么了?”
米莉莎的视角:我叫了她一声,然后用血把她绑了回来。她估计是被我的过激反应吓懵了,没有照例拿魔杖敲我。
我大口地呼吸,努力去让心跳平缓下来。
“简单来说,你中陷阱了。”我从米莉莎背后撤回手,指着怪物图鉴,“长舌捕鸟花,捕鸟花的一种,茎上有十条左右末端发光的触须,常在夜晚模仿萤火虫吸引鸟类——也就是说,你中了捕鸟的陷阱。”
虽然好笑,但更多的是气愤。看在米莉莎已经架起魔杖,我就不打扰她战斗的气势了,指责留到今晚总结战斗时候再说。
不过,对手明明只是森林中随处可见的植物而已。
现在明明还是白天,看来捕鸟花的生物钟在生长的过程中早已被改变。
“对了,刚刚闻到的奇怪味道是它口腔分泌的消化液。”我补上一句,米莉莎则是“咿”了一声表示恶心。
既然叫这个名字,那我刚刚看到的应该就是花的舌头。米莉莎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较好。
“可以回去办任务了吧,感觉附近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怎么说都应该是我问你这个问题才对啊!刚才我们是从这个方向来的,所以回去的话要走这边……”
我右手举火把,左手持记录仪,只能口头对着记录仪比划,显得像是在自言自语。米莉莎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四处张望着。
手臂忽然传来颤抖的触感,米莉莎整个人贴近我,死命包住我手臂,呆站在原地。
“这次又是被什么吓到了?”
我顺着他目光转过身去,险些拿不住火把。
【3】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亘古的真理。
常理,一头公牛无法对付一只狮子,但是一群公牛与一只狮子,孰强孰弱?
动物世界中,弱者为了生存,群聚而居之。群体间的个体相互关照、相互协助,并在首领的带领下进行群体活动,以“一加一大于二”的方式生存着。
其实植物群体也是如此,相似的植物会连成一片。虽然表面上是独立的植株,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它们或许以未知的方式联系着。
一个人很容易除掉一株捕鸟花。
但一群捕鸟花与两个新手冒险家,孰强孰弱?
——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
我皱了皱眉头,不仅仅是因为空气尽是呕吐物的味道,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困境。
周围的树干后探出十来株捕鸟花,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它们颜色各异。捕鸟花一个个紧闭着嘴,口腔被饱满地撑起,可以想象嘴里盘着根粗而长的舌头。
有几株就在我们来时的路上,不能怪米莉莎,我自己也没注意到。
“卡茨尔,怎么办?”
“没事的,新手村不会死人。”
我这么说只是在安慰米莉莎,实际上内心发怵到不行。
新手村没有冒险者牺牲的记录,不过也没有长舌捕鸟花攻击冒险家的记录。我现在打破了一个记录,不想再打破一个。
刚才米莉莎大意中了诱饵,所以会被攻击,算是有理有据。不过根据记录,长舌捕鸟花在这之后不会有下一步动作。在小范围内呼朋引伴,这闻所未闻。
当鸟群掠过空中,捕鸟花会因捕食本能而现身。
现在没听见鸟叫声,就只有我和米莉莎两人,它们的目的显而易见——一个接一个地将头朝向我们,蓄势待发。要说奇怪的地方,便是这片捕鸟花懂得合作,且具有“领地意识”。
“好臭。”
“再忍忍,我看看怎么突破出去。”
米莉莎把魔杖交付到右手,也就是抱着我的一侧,左手袖子捂住口鼻。
十几株捕鸟花同时分泌消化液,光是闻着味道我就觉得自己已经被消化了,这样回到市内时非得带上气味不可。
我脏点无所谓,但米莉莎毕竟是少女,嘴上虽然没说,想必心里一定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
我牵着米莉莎,小心翼翼地环视周围。
不多不少,正好13株,不是个好数字。后面4株,左边2株,右边1株,前面6株。
看来是前后夹击的进攻方式。即便如此,我也只能从6株的方向进行突破,其他三面都是未知之处,还是谨慎为妙。
“米莉莎,你能把那三只冻住吗?”我指向回去的路,路上伏着三株捕鸟花,像是别墅前晒太阳的看门狗。
“我试试。”
“没把握还是先别试。”我轻按下米莉莎抬起的魔杖,“现在还不知道它们是不是要攻击我们,万一本来没这个意思,彻底激怒它们就更麻烦了。”
“那就全部干掉把材料拿回去呗。”
“也不看看是谁被吓得抱住我来着。”
米莉莎没有再反驳,取而代之的松开我手臂,用魔杖轻轻敲一下我的头。
我也不愿再开头多说一句话,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不断钻进口腔与鼻腔,带来微辣的刺痛感。
看来下次还得备几个口罩。
我伸手向米莉莎,手与手触碰的那一刻她闪电般地弹开,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乖乖把手交给了我。
“现在我们走过去。如果我们受到攻击,你就放冰墙下来挡住路,能做到吗?”
米莉莎点点头。我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向前挪。
左手里是捂着鼻子的米莉莎,右手是一直没有熄灭的火把。随着越来越靠近捕鸟花,气味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你哭了?”
米莉莎袖子下发出厚重的声音,看眼睛就知道她在笑。
“你要不要透透气,保证你的眼泪可以接满一脸盆。”
说话期间的味道更加猛烈,但我没心思去顾及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留意我靠近的每一株捕鸟花。
我发现,它们也在盯着我——花开口的一面始终朝向我,我能看到任何一株捕鸟花的口腔皱襞,和那盘踞着的肥壮舌头。
它们没有视觉器官,却能“看见”天空中飞过的鸟儿,是根据气味来判断的。
但是为什么我和米莉莎接近时,它们也放出了诱饵——不对,只有一株捕鸟花放出了诱饵,还只用了两条触须。
“你怎么会被当成猎物,是不是你身上是不是有鸟的味道啊?”
“才没有!”
“神和鸟不都是天上的东西么?气味会不会差不多?”
“总之肯定不是这样啦,不说了,回去再跟你解释!”
米莉莎不愿多说话,我也就不勉强了。
我思索着反常理之处:我们靠近时,并不是离我们最近的捕鸟花抛出诱饵。而是较远的那一株使用诱饵,其他植株先藏起来,引诱我们进入包围圈。
至于只使用两条触须——首先排除其他触须被小动物啃断的情况,小动物应该敌不过这一群捕鸟花。记录仪上的图片显示,捕鸟花会动用全部触须在夜空中挥舞,构成颇为壮观的场面。
降个档次的比喻,便是几十个荧光灯笔在一堵墙上乱飘。
这样的场景,人类当然不敢贸然靠近,除非是鸟或者傻瓜。
也就是说,捕鸟花进化出了另一种诱饵:使用两根触须,不是用来捕食鸟类,极有可能是用来吸引冒险家的。
——新手村的捕鸟花竟然有引诱人类的意识。
我脑中冒出了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结论。
人类从事探险事业这么多年,不太可能没发现这点。在记录仪中,长舌捕鸟花只是一种“凶猛肉食性植物,会捕食过往的鸟类,对人类危险程度为零”的家伙。
虽然我不是人类,但恶魔身上更不可能有鸟的气味。鸟飞在高空,恶魔发源于地狱,是物理意义上的“天壤之别”。
况且,我眼中这群捕鸟花似乎有着很好的纪律性——能在黑暗中潜伏,直到我和米莉莎走进圈套。
13株捕鸟花像是一个合作整体。
不,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这里只是新手村·黎明森林,怪物应该完完全全与记录仪上一样才对。
在我整理思绪时,毫无征兆地,所有的捕鸟花同时“刷拉”一下立起身子,如果它们能够仰天长啸,那么发出的声音一定响彻森林。
远处的几株只是徒劳地将头往这边伸,无奈被根部限制了行动。而近处——准确来说就在我们脚边的四株捕鸟花,忽然间弹出了骇人的粗壮舌头。
“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快跑”,正准备迈开脚,便感受到了女人尖叫的威力。
同时,三条大舌头被冻结在了向我们伸来的状态。我手上的血液一来一回,解决掉了剩下的一只。
意念攻击虽然威力不如武器,但是能够省去许多多余动作。
其他捕鸟花顿时没了嚣张气焰,慢慢地软下去,瘫倒在地上。见此,我更加坚定了“一个整体”的猜测。
“这样就结束了吗?”
被我斩下的舌头仍活蹦乱跳,像一条肥硕的蛇,唯恐被触碰到的米莉莎连连后退。它的主体蔫在地上,在一旁陪衬的是三尊高傲的冰雕。
空气中残留的浓郁的酸味,相信过不久就会被消散到广阔的森林中。
我松开米莉莎,血液化作左手中的匕首。
“挨个解冻吧,我来收集一下材料。”
长舌捕鸟花,首先便是舌头具有任务价值——通常被做成廉价食品,我想米莉莎不会喜欢的。其次,它的头部与触须也会出现在需求列表中,口腔内壁也可以做成防酸材料。
我粗略估计着这些家伙的重量,身后的米莉莎说出了意料之外的话:
“我……现在的魔力不够除冰了。”
“啥?明明就这么一点点东西。”我用手比划着面前半米高的冰雕,火把险些烧到自己。
我又把火把靠近冰雕,失望的是,冰块并没有融化。
“因为刚刚是紧急情况嘛……越紧急我瞬间的魔力消耗就越大。别看这三尊冰雕小,浓缩在内的魔力可是很大的,反正你肯定击不破!不过我魔力恢复很快的啦,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了。”
周围还有好几株刚才想要攻击我们的捕鸟花好吗!
我处理好仅存的一只战利品,将所得材料放入背包。
背上传来的充实感令我心满意足,原来这就是冒险家的感觉吗?
“呐,走吧。”
我站起身,带着胜利者的自豪华丽转身。
下一秒。
——强行让瘫软无力的四肢启动,火把往前一扔,继而拉过不在状态的米莉莎的手,我飞奔于黑暗又陌生的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