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他有没有跟过来,不过目前还没听见周围有草率的脚步声。
“你是想多了吧,人类的新手村怎么可能有野人啊……”
“在见到食人花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食人花怎么会出现在新手村不得而知,但继食人花之后,又出现了新的外来物种,名为“巧合”的镜面便被添上了新的裂纹。
直到裂纹足够多,“巧合”才会破碎瓦解,露出藏匿在其后的“必然”。
其他生物一定是找到了什么能通往黎明森林的捷径,绕过了所有冒险家设下的防备。
与此同时,今天发生的不寻常事件还有米莉莎忽然的肌肉酸痛。
……不会是野人放出的扩散性药剂吧?
如果野人误打误撞从大自然中提取化合物并加以混合,制成了有特殊功效的试剂。
该死,这不就是药剂师吗!
虽然野人成为的药剂师水平不高,估计相当于城市内的初级药剂师学徒,但我和米莉莎可也是新手冒险家啊。
击败了食人花可以说是受到了神明的眷顾吧——或许是米莉莎的好友在保护她。
幸运不是时刻都会有的,身为冒险家我们深知这一点。
我放下米莉莎,熄灭了火把,扶着树干悄悄绕出去。
很好,野人没有追击过来。
“没追过来,我们可以……”
视野中只剩下盘虬在地上的树根。我见到这副光景时,受到了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大的惊吓。那一瞬,整个世界都失去了意义。
就连空气都能对我进行猛烈的撞击。除了呼吸,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人呢?
好不容易控制住濒临失控的身体,我颤抖着张望四周,似乎只要踏出一步我就会不受控制地跌倒。
“米莉莎——”
我用手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喊。在森林中这样大喊只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众多怪物。但我只想要米莉莎的回应,其他东西还能算些什么呢?
毫无意义的回声缥缈,没有任何人回应我。我支着要散架的躯体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刷刷。
回声消失后,我的耳朵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声音——那声音从森林深处传来,越过黑暗,赤裸裸而又清晰地晃荡在我眼前。
刷刷。我停下脚步仔细分辨着,确定了声音的方向。
我想起了野人狩猎后将猎物拖回栖息所的场景,声音与此刻重合在了一起。
希望取代了恐惧,我朝着声音飞奔过去。
随着脚步粗鲁地碾碎落叶,血液重新沸腾。
身体明显地加快了造血速度,新的血液迅速融入循环系统,从心脏处被准确无误地泵到后背的伤口,雾状喷洒在衣服上。
血液透过衣服,在空中形成数把利刃,飞舞着划破我的表皮。
我需要更多的血,更多!
夹杂着自残的伤痛,我咬牙奔跑着,身上的千疮百孔给予了我过剩的血液。其中一部分血液钻入土中——
粘滞速度阵,展开。
具有速度增益的魔法阵在我脚下展开,并跟随我高速移动。
剩余的血液在我身后凝结成子弹,与我同步运动。
弹跳于树干间几个来回之后,我看见了我的目标——身披高级铠甲的野人,正拖着一个麻袋。
铠甲?那是什么人类的低级玩意儿?
我手一指,一枚血色子弹率先射出,如我所料地嵌入了铠甲背部。
受到攻击的野人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子。于此同时,他的铠甲迸出金属碎屑,接着一分为二。伴随着这声脆响,他的表情由疑惑一瞬变为惊恐。
无论对方有什么动作,都无法阻止我引爆子弹。
即使他看上去像是个现代人,而不是我一直所想的野人。他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右手已经握住了左腰间的剑柄。
很抱歉我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下一颗子弹旋即从背后钻入他的肉身。
因为啊,伤害了我的米莉莎的人,都不可饶恕!
我停下来,站在他面前。
“既然不是野人,那应该不难交流对吧?”我俯下身,解开麻袋,“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能回答我的问题。除此之外你没有发言的权利,除非你想让自己的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我想你的身体应该不会比铠甲硬吧?”
那样就不需要穿着铠甲了。
“现在可供我操控的血液也足够多,我也可以选择先让你失去手脚,这样或许你会安分一些。”
那人没说话,我望向他腰间,他手自觉地离开剑柄,点点头。
“米莉莎,米莉莎,快醒醒。”
自称神的后代的女孩躺在身为恶魔的我的怀中,一动不动。我慌忙用手指凑近她的鼻子,探到一丝气息之后,我长吁一口气。
如果米莉莎就此离开了我,我将会变成新手村的灾难。
“她怎么了?”
“被我注射了麻药,一时半会醒不来,不过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
铠甲之下的男声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你还挺冷静的。第二个问题,常规问题,你是谁?”
“奈特·胡拉修,王城军队第五团第七小队队员。”
啥?王军?
要不是帕罗兹先生说过王军后天会来,我压根不相信这么个笨拙的大块头是个王军。
甚至还用肮脏的麻袋装着美少女拖着走?
他说到“王城军队”四个字时眼神有一瞬间恢复光彩,应该是见我没反应,又暗淡了下去。
伪装成王军可是重罪。
“怎么证明你是王军?”
我抱起米莉莎,让她头靠在我肩膀上,这样她或许能在睡梦中舒服些。
“这是我的搜查证和冒险家卡片。”他从衣服内层取出两张卡片。
我控制着血液从他手中取来卡片,插入记录仪中。
524年进入赫瓦格王国王城军队五团。
虽然不太相信,可是记录仪上写得清清楚楚,是今年的新兵。
这东西是不能伪造的吧?
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将卡片还回。血液从进入他体内时的路径飞出,留下血小板防止他失血,其余部分回流我的体内。
既然是王军,那么再菜都要表示尊敬——毕竟他菜到就算发先手发起进攻估计也打不过我的地步。
呃,准确来说,是几分钟前的我。贫血感已经像涨潮一般慢慢侵袭着身体。
他先是诧异,随后也向我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摸了摸熟睡中的米莉莎的头,重新看向胡拉修。
“我接到任务,要在森林中找到在一起行动的黄发少年与蓝发少女,并且带回。你们两位的身高也正好符合描述。”
描述一定是——不高。
“所以为什么要找这样两个人?”
“不清楚,因为是搜查小队队长的命令,我只要去达到目的就行了。”
“所以就用尽一切方法都要将我们带回去咯?”我看了一眼地上瘪下去的麻袋,“是不是也准备把我麻醉以后装那里面?”
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要搜寻我们,不过这“我只要服从命令不需要问多一句话”的觉悟挺有意思的。
顺带说一句,下达命令不完整的长官还是尽早滚蛋吧。
我和米莉莎没有犯任何事情,因此也有足够的自信认为不应该遭到搜查队粗鲁地对待。
看见对方点头,我气得差点想拿魔杖敲上去。
……话说。
魔杖呢?
“她的魔杖呢?”我指指似乎是正在享受睡眠的米莉莎。
“应该一起装到袋里了。”
麻袋里空无一物,结果便是我和胡拉修一同原路返回,寻找米莉莎丢失的魔杖。
【3】
米莉莎醒来时,我们一群人正坐在“回味无穷”餐馆的会议室内。
在场的有我、米莉莎、帕罗兹先生,以及由王军组成的搜查队。
所有人都在等靠着我肩膀熟睡的米莉莎醒来。
如果是普通人,我可以往他体内注射我的血液,通过精准控住将麻醉成分分离并排出体外——这是“凝血”技能最基本的用途。
可是米莉莎是神的后裔。我的血液进入她体内,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恶魔的血液被净化,完全当做无事发生。二、恶魔的血液没被净化,污染了米莉莎的身体,这会影响她未来的道路。
无论哪一种都行不通。
而且万一米莉莎体内产生防御反击性免疫,顺着我的血液攻击我,那我可能完全招架不住。
总之,我们在米莉莎丢人的熟睡期间,将事件梳理了一遍。
王军来这的原因,是为了寻找两名失踪的守卫。
我昨天初次进入黎明森林并没有见到木屋的守卫,是因为他们失踪了。
王军今早赶到了坎特尔城,还没等帕罗兹精心准备的大舌头烹饪好,便急匆匆地进入森林开展工作。他们下令锁上了失踪守卫掌管的门以及周边地区的两扇。
两株巨大的蛇型食人花残骸被发现不是什么难事。
扩大搜索范围后,王军断定罪魁祸首便是食人花,但是解剖之后胃内并没有尸体。他们也知道食人花的消化效率绝不可能如此高效。
于是他们开始寻找击败食人花的冒险家,希望能问出些线索——当然找不到的,那时我和米莉莎应该正在摘磺蜂蜂巢。一筹莫展的情况下,队长来到老相识帕罗兹先生的餐馆,打算先就着大舌头喝点酒。
叙聊之中,队长也是随口一打听,哪想到帕罗兹直接说出了我和米莉莎。我想了想,他应该是在看见“长舌捕鸟花x13”时,顺便看到了上一行的食人花击杀记录。
由于昨晚他是自己撕下了长舌捕鸟花的任务,所以没有记录到我们领取并完成任务的信息,也就对我们一无所知——除了眼睛所能看到的外貌。
帕罗兹先生凭印象描述我们的外貌,不过除了发色和身高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简明扼要的“去寻找这两个人并带回来”一句话构成的任务,就这么鲁莽地发布出去,再被鲁莽地理解,鲁莽地执行,可害惨了米莉莎。
希望这对于米莉莎来说只是眼睛一闭一睁,中间的什么都不知道。用米莉莎的话来说,万一以后出名了,有人扒出来自己曾被装在麻袋里拖着走,无异于大难临头。
对于此,队长也狠狠地批了胡拉修一顿。
虽然我认为发布命令的人也有错,不过还是将话憋在了心里。
“能击败蛇型食人花的新手冒险家,可谓百年一遇啊。听帕罗兹说你们是新手,我实在是难以相信。”身材修长而精壮的搜查队长说着,声音与头盔下的脸庞让我觉得他与帕罗兹先生同龄,“不过根据胡拉修的描述,你们确实有这等实力。”
久经沙场的眼神永远充满坚毅,即使是真诚的道歉,眼眶旁的肌肉也处于紧绷状态。
“十分抱歉让二位受苦了,我们不懂事的队员会得到应有的教训。”
他说完,命令胡拉修跪在我们面前,我连忙摆手拒绝。
一旦米莉莎醒来见到一位男子朝他跪着,肯定会刨根问底地追问,最终我迫于压力说出了对方道歉的原因。
——花季少女不会想听这种事的,所以还是从源头掐掉比较好。
我说明了不用道歉的原因后,队长也就作罢。
“我想问个问题。”我看向搜查队长,“为什么黎明森林会出现蛇型食人花?”
“这个……”队长皱了皱眉头,“简单来说,有法师在亘古之森狩猎时失手铺开一扇传送门,恰巧连接上了黎明森林。等到法师发现自己的失误,这两株食人花已经穿过了门。”
亘古之森这名字我在蛇型食人花的图鉴上见过,印象中排在中间位置。
“恰巧?黎明森林没有铺设这方面的防御措施吗?这样敌人岂不是很容易通过传送门攻打进来?”
“防御措施一直是有的,整个赫瓦格王国都处在防御措施之下。之所以以‘恰巧’来说明,是因为法师的魔法震荡正好与黎明森林的波段有长时间重合,以微乎其微的概率慢慢旋开了传送门——我想你应该没学过相关理论。”
他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清楚,但是组成的一句话对我来说就是天书——这还只是“简单来说”。
我茫然地摇摇头,队长便没有再继续讲下去。
我所能理解的就是——有人在亘古之森无意造了个传送门,不小心放了两株食人花过来。其余内容我听不懂,毕竟暂时与我无关。
“不知卡茨尔先生是否有加入王军的意愿。”
我陷在不解带来的呆滞之中,队长忽然的一句话将我拉回现实。
出于理性,我还是给出了拒绝的回答。
“我作为冒险家的修炼还不够,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从各方面尤其是战斗经验来说,我还有很大的不足。我想等我真正有实力了之后再考虑此事。”
原来我不假思索的情况下可以说出这种话官话
能击败王军中的小将,靠的不是我的实力——而是前世的我的实力。无论是在遭受食人花的袭击,或是为了救出米莉莎,我身体都能先意识一步做出反应,我明白了这一点。
或许我在应激状态下能够极大程度唤醒肌肉记忆,但狂热耗尽后,我依然是菜鸟冒险家卡茨尔。
若是要让现在的我重现压制胡拉修时的场景,恐怕完全不行。进入王军更是原形毕露。
况且,我不适合军队中“服从第一”的氛围,我只想潇洒自由地生活。
最重要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成为冒险家的缘由。
“那就祝愿卡茨尔先生日后在冒险生涯中有一番大作为。”
听闻此言,我摆正面部表情,敬一个不标准的军礼。由于肩上粘着一只少女,我便没有起立。
仿佛是被安排好的剧本,在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接下去的时候,米莉莎悠然睁开了双眼。她先是习惯性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随后眯着眼左顾右盼。
看清周围环境后,她瞪大双眼望着我。
“卡茨尔这、这是哪里啊?”
幸亏没有进入剧本经典的失忆桥段。
于是我又梳理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不该说的部分,我替换成了“你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晕倒了,被我背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那请问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呢?我们并没有见过那两名守卫呀。”
“在解剖食人花之后也没看到吗?”
我和米莉莎疑惑的目光相撞,两人同时摇摇头。
我做过最大的动作是将食人花的颈部上端锯开一个口子,然而这远谈不上“解剖”。
不过也万幸里面没人。现在想起来依然后怕,万一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断成两截的人身,我面临的将会是长时间的拘留与永远的内心的煎熬。甚至可能还会连累米莉莎。
幸运之神总在眷顾着我们的吧,我得好好道谢才行。
“会不会是弄错了,没有再仔细找找吗?”
面对米莉莎略冒失的发言,队长没有表现出哪怕是细微的不悦。从谈话开始。他的面部表情没有过太大的变化。
“事发地点的周围都搜查过了,更远的地方目前正在搜查中。就冒险家们的活动范围的分布来看,应该不会有更大的进展。所以,食人花是唯一的嫌疑。”
“可是,这食人花连我们都打得过——虽然说战斗过程十分艰辛。”我也提出自己的观点,“再怎么想,守卫也不至于打不过才对。”
“这正是疑点所在。”队长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锋利,“我就直言不讳了。蛇型食人花,即使是较为熟练的中级冒险家,也需要进行团队合作才能击杀。而你们两位新手冒险家,究竟是如何办到将两株来自亘古之森的蛇型食人花置于死地的?”
威严之声在封闭的大厅内挥之不去,更加让我胆颤的是来自提问者的目光,仿佛审讯一般,死死地将我包围。
我先是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之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在怀疑我们。
虽然没听出来具体在怀疑什么,但我确信对方释放出了不友好的情绪。
队长咄咄逼人,旁边几位搜查队成员同样目露寒光。帕罗兹先生从外面端了一托盘的果汁回来,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队长再次发出质问,或许此刻称为审问更加合适。
受惊的娇小少女往我身上挨,我下意识地握住了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