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奥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埃奇奥坐在他的床尾,语气轻快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他说:“尊敬的卢卡大主教。”他微笑起来:“很高兴主教的冠冕也没能遮住你的耳朵。”
事实上朱利奥不是凭借着听觉,或是视觉来找到埃奇奥的,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但他也不想解释:“我很久没见你了。”他说:“你甚至不给我一封书信。”
埃奇奥沉默了一会:“美第奇家族被佛罗伦萨七十人议会流放了。”
————————————————————
乔认为自己很坚强,但在下马车的时候还是跌了一跤,他的随从马上把他扶起来,他掉了一颗牙齿,满口鲜血,但他一点都不觉得疼,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就像是在做梦,一个噩梦。他推开随从,扑在皮克罗米尼宅的大门前,用力敲打镶铁木门——有那么几分钟,他恐惧着皮克罗米尼枢机会如同教皇亚历山大六世那样冷漠地将他拒之于门外,幸而没等他敲上第三下,就有人打开了侧边的小门,将他迎接进去。
起初乔还抱着也许皮克罗米尼还未曾闻听这个噩耗的侥幸心理,等到他来到会客厅,看见即便在深夜也衣着整齐,毫无睡意的枢机主教时,他的心顿时猛烈地跳动起来,很显然,皮克罗米尼枢机在罗马也是消息灵通,他甚至想要逃走,但美第奇家族的事情就像是匕首一样顶着他的后背。“请……请您原谅……在这样的深夜打搅您……”
皮克罗米尼主教露出一个令乔小腹发紧的微笑:“你需要我原谅的可不是这件事。”
皮克罗米尼主教也在犹豫,无论怎么说,洛伦佐.美第奇对朱利奥没有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将尚在襁褓的朱利奥交给自己之后,他就获得了二十名全副武装的随从,还有丰厚的旅行费用;能够回到罗马,重新收拢起皮克罗米尼的势力,除了博尔吉亚之外,美第奇家族的金弗罗林也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然后,即便朱利奥去了佩鲁贾与比萨读大学,每个月仍然有美第奇银行的办事员给他送来价值五千到六千弗罗林的汇票——当然,这其中也有着交好皮克罗米尼家族的部分,但皮克罗米尼枢机认为,洛伦佐更多地是为了感谢他对他的弟弟,朱利阿诺.美第奇的遗腹子给予的照拂,他虽然几乎没有和朱利奥见过面,但朱利奥的武术教师就是他留在朱利奥身边的猎狗与鸽子,除了保护他,也负担着这个孩子与家族之间的联系,最后,就连他的遗嘱里也慷慨地为朱利奥留下了一座葡萄园和两座羊毛工坊……嗯,如果不是这样,也许洛伦佐的长子皮埃罗还不会因为过于嫉妒朱利奥而莽撞地断绝了他与家族的联系。
更不用说,朱利奥的同胞姐姐康斯特那是在佛罗伦萨的韦其奥宫长大的,和美第奇的孩子们一起,他们彼此之间都有着很深的感情,朱利奥虽然不曾与他们一起长大,但皮克罗米尼枢机也曾听闻过同一个胞宫里的兄弟姐妹有着不同寻常血亲的连接,而且朱利奥这个孩子最让皮克罗米尼枢机喜爱的就是他看重情感,德行高尚,这是一个本时代的人中很难寻觅到的优点,但这个时候反而成为了枢机的擎肘——他当然不希望朱利奥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回到佛罗伦萨,更不用说被卷入佛罗伦萨与美第奇,还有查理八世的漩涡中去,但可想而知,乔不顾他的厌恶也要深夜至此的原因就是因为朱利奥.美第奇已经是卢卡的大主教。
单单只有一个乔.美第奇,一个教区远在西班牙的大主教,佛罗伦萨的人们或许还不会改变主意,但如果加上一个卢卡大主教呢,要知道,佛罗伦萨最重要的两个港口之一,比萨就正好在卢卡的东侧,下方就是里窝那——皮克罗米尼枢机几乎就要后悔自己为心爱的弟子谋求到这个重要位置了,哪怕等上一年也好啊。
但皮克罗米尼枢机随即发现,自己已经无需多做考量了,一个修士匆匆地跑了进来,俯身与枢机说了几句话,乔看到这位面容严肃的长者突然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好吧,”他说:“让他进来。”
乔看到朱利奥时,他差点就流下了眼泪,他的半个导师以一种会让他以为认错人的温和态度和朱利奥说了一会话,在看到朱利奥忽然抱住对方的时候乔更是差点将眼珠子掉了出来……他们离开皮克罗米尼宅的时候,枢机还将自己的斗篷披在朱利奥的肩膀上,乔可以发誓,即便是他们的父亲,也从未对他们如此温情脉脉过,若不是朱利奥的面容有很大一部分与朱利阿诺.美第奇留下的雕像与肖像重合,他准以为朱利奥是皮克罗米尼枢机的私生子,还是唯一的。
“他做了什么?”在因为快速奔驰而变得格外颠簸的马车上,朱利奥直截了当地问道,罗马仍被黑夜统治着,银色的月光投入窗口,照亮了朱利奥一小片光洁的面孔,他冷峻的语气让人们不由得想到他的导师。
乔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宽檐帽,他和朱利奥都是直接身着主教服饰上马车的,这身庄严奢华的服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他们的手指上也各自戴着权戒与紫水晶戒指,与乔不同的是,朱利奥手上还有着一枚属于枢机主教的蓝宝石戒指,上面刻着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姓氏,这是他对自己弟子的庇护。不过他们都在最外面套上了宽大的黑色斗篷,戴上了面具,免得美第奇的敌人知晓他们正在赶回佛罗伦萨。
“他卖了佛罗伦萨,”乔疲惫地说:“以此和法国国王查理八世交换美第奇家族得以继续统治佛罗伦萨的权力。”
“蠢货。”朱利奥点评道。
乔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