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尔特虽然还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但因为他们在商路一侧停留的太久,已经引起了奥斯曼守兵们的注意,一个包着大头巾,蓄留着黑色的络腮胡的军官策马向他们走了过来,他的态度还算客气,尤其在看见了朱利奥等人后,“这是位气势非凡的大人。”他在心里说,一边提醒自己要向上官禀告此事,一边客气地督促他们尽快回到商队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与滞留。
杜阿尔特只得恭敬地表示了服从,来自于佛罗伦萨的商队从容地汇入到同类的洪流中,从表面上看,他们与其他人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朱利奥这是第二次来到伊斯坦布尔的土地上,第一次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同样是伪装成了一个商人,那时候的伊斯坦布尔虽然强盛富饶,但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陈尘气味,就像是一座即将被废弃的圣殿,虽然人人知道它是多么的庄美,却永远无法摆脱那股子如同跗骨之蛆的衰败感也许是因为,那时它仍然被巴耶塞特二世统治者的缘故在不久之后,会有人发出“朕即国家”的豪迈宣言,但事实上,这样的境况在很早之前就出现了,一个强大而又**的皇帝或是国王,几乎就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了,这个国家必然带着他的印记。
而现在的伊斯坦布尔,虽然经过了海啸与地震的摧残,但它们的破坏,反而成了这座城市新生的契机,新的苏丹塞利姆一世年长于朱利奥,却也还未至不惑之年,他还有着充足的精力与敏捷的思维,这些特征也完美地呈现在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上他们在街道上行走的时候,几乎看不见天主的雷霆所降下的那些灾难留下的瘢痕,每个地方都是洁净与完整的,蓝白相间的瓷砖,赤色的朱砂,与鲜艳的姜黄,旋转的乳色柱子,鎏金的圆形穹顶在人们的注视下焕发出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光辉来。
“距离海啸过去,还不到半年吧。”埃奇奥感叹道。
“不,不能这么计算,”朱利奥说:“塞利姆苏丹进入这座城市,也只有四个月而已。”小科西莫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还是那场浩劫事实上没有如他父亲所描绘的那样可怕?
“奴隶。”杜阿尔特冷冷地从齿缝间迸出这个单词。
小科西莫顿时明白了过来,要说奴隶,意大利也不是没有,若不然教会就不必格外申明,基督徒不得以基督徒为奴隶了。但大规模地,无限制地,将奴隶当作工具与牲畜使用的情况,他还是从未见过的,“那座光塔,”朱利奥指给小科西莫看:“是我看着它倒塌的,而它倒下的时候,所波及到的民宅没有不被瞬间摧毁的,但现在你还能看得出这里曾经遭受过的伤害吗?”
小科西莫摇了摇头,同时露出了畏惧之色,因为在朱利奥的教导下,对于心算十分擅长的他已经计算出了要多少人日夜不休地劳作,才能将在短短数月之内,将这座高度至少也有三百尺的光塔重新矗立起来而像这样的塔,就他一眼看到的,还有十余座,它们坐落在有着一个小尖的鎏金圆形穹顶间,据说到了晚间还会燃起火焰,与星光月色争辉,那个景象令人向往与倾倒,但他也想起了朱利奥说过,当他们离开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高塔都倒塌了。
想到这副华美景象之后的无数人力,或者说,累累白骨,就不由得让这个少年毛骨悚然起来。
就如他的父亲向他描述的,事实上,在史书上,所有可以被称之为奇迹的建筑,或是事迹,背后几乎都承担着无法估量的血泪与残虐尤其是那些还施行着奴隶制度的国家与时代,因为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奴隶就是如同牲畜,或是工具,低贱的交换物等等般的存在,能够用这些他们根本不放在眼中的草芥换取一些值得他们或是他人发出赞美的东西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至于这个过程中,会有多少奴隶为之受伤丧命,那与他们有关吗?
不要说那些奥斯曼土耳其人,就连与他们同行的商人,那些来自于各方的人们,他们有着不同的信仰,不同的教育与不同的思想,但除了他的父亲,以及埃奇奥等人,还有谁会想到这些辉煌与光明之下的污浊呢?他们不是赞叹着塞利姆苏丹的慷慨,就是慑服于他的权威,或是蠢蠢欲动,想要从这个新苏丹这里谋取更多,更大的利益。
朱利奥看着小科西莫垂下了头,就策马靠近他,然后在小科西莫的惊呼中,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墩在自己身前周围的人都在呼喊着,小科西莫事实上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人了,又因为继承了朱利奥的身高,现在也有五尺二寸,再则,他也已经接受了好几年来自于埃奇奥或是其他阿萨辛们的训练,四肢与躯体都覆盖着薄薄的肌肉看上去纤瘦,实际上还是很重的,更别说还有皮甲与链甲的加成,但朱利奥只是轻轻一提,一揽,就把他从自己的马上转移到自己身前,这种冒险的行为不但吓了小科西莫一跳,也让杜阿尔特不满地咋舌。
小科西莫气得脸都红了,但朱利奥,这个让自己的儿子无可奈何的父亲只是吃吃地笑着,弄乱了他垂涎已久的黑色卷毛。
“是的,”他附在小科西莫的耳边悄声说道:“是的,我的孩子,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它的美令你哭泣,恶亦如此。”
“这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